黃六郎那聲“吃席的才剛開鑼”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耳膜。門外黑暗中迫近的、山岳般沉重的陰冷惡意,幾乎將空氣凍結(jié)成冰坨。我癱在冰冷的泥地上,屈辱的火焰灼燒著五臟六腑,身體卻因劇痛和脫力而動彈不得。
黃六郎喉嚨里發(fā)出煩躁的低吼,再次張開尖嘴,如同一個失控的漩渦,瘋狂吞噬著屋內(nèi)殘余的混亂陰氣和焦糊惡臭。強大的吸力卷起地上的塵土和堂單灰燼,形成一股股渾濁的煙柱。它那條傷爪上土黃色的妖氣劇烈翻騰,顯然這種強行清場對它的負(fù)擔(dān)極重,甚至加劇了傷勢。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吞噬風(fēng)暴中,墻角那只被薄薄寒霜覆蓋的灰毛幼鼠,額頭模糊的柳家印記附近,一點微弱到幾乎湮滅的灰白色光芒,如同瀕死的螢火,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
嗡!
幾乎在灰白光芒閃爍的同時,我胸口貼身藏著的獸皮地圖猛地傳來一陣清晰的悸動!一股微弱卻堅韌的牽引感,如同無形的絲線,瞬間連接了我與那點灰白光芒!這感覺極其短暫,如同幻覺,卻在黃六郎吞噬陰氣的轟鳴中,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絕望的混沌!
它還沒死?這灰白光芒……是什么?
念頭剛起,便被門外陡然加劇的恐怖壓迫感碾碎!
吼——?。?!
一聲沉悶、如同從地底深處傳來的咆哮,裹挾著刺骨的陰風(fēng)和濃烈的、令人作嘔的淤泥腐臭,猛地撞在搖搖欲墜的土墻上!整間屋子劇烈地顫抖起來!房梁上的積灰如同瀑布般落下!那扇本就破碎的門板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裂縫瞬間擴大!
來了!比百鬼更恐怖的東西!
黃六郎猛地閉上嘴,吞噬戛然而止。它幽綠的豎瞳死死盯著門外,里面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凝重和忌憚!周身土黃色的妖氣如同被激怒的火焰,轟然爆發(fā),形成一層厚重的護罩,將它自身牢牢包裹!
“媽的……水鬼王?!這破地方怎么引來這種鬼東西?!” 它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隨即被暴戾取代,“滾!給老子滾!”
它朝著門外那濃稠的黑暗,發(fā)出一聲充滿威懾的咆哮!強大的妖氣如同實質(zhì)的沖擊波,狠狠撞向門外!
轟!
沉悶的碰撞聲在空氣中炸開!如同兩堵無形的巨墻狠狠相撞!
屋外傳來一聲更加憤怒、更加痛苦的咆哮!濃烈的淤泥腐臭如同實質(zhì)般涌了進來!但那股山岳般的惡意,在黃六郎這全力爆發(fā)的妖氣對沖下,似乎被短暫地阻了一阻!
就是現(xiàn)在!
黃六郎猛地轉(zhuǎn)頭,那雙燃燒著怨毒和憋屈的幽綠豎瞳,如同淬毒的鉤子,狠狠釘在我身上!
“小雜種!算你命不該絕!滾!帶上那只柳家的死老鼠!給老子滾出這破屋子!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 它的聲音因為對抗門外的恐怖存在而嘶啞變形,充滿了極致的暴躁,“再待下去,老子也護不住你這身爛肉!契約反噬發(fā)作之前,別讓老子再看見你!滾——!”
最后一個“滾”字如同炸雷,帶著不容置疑的暴戾驅(qū)趕!
它的話音未落,一股無形的、沛然莫御的巨力猛地作用在我身上!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甩向屋后那扇同樣破舊不堪的后窗!
“砰——嘩啦!”
本就搖搖欲墜的后窗木框連同糊著的破紙,被這股巨力直接撞得粉碎!我的身體如同破麻袋般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屋后冰冷泥濘的菜地里!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渾身的骨頭仿佛都散了架,冰冷的泥水瞬間浸透了衣衫!
“呃……” 劇痛讓我蜷縮起來,眼前陣陣發(fā)黑。
幾乎在我被甩出屋子的同一瞬間!
轟隆隆——?。?!
一聲更加恐怖、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響,伴隨著黃六郎憤怒到極致的咆哮和門外那水鬼王更加狂暴的嘶吼,從前屋方向猛地傳來!恐怖的沖擊波夾雜著濃烈的妖氣、陰氣和淤泥腐臭,如同海嘯般席卷而過!我趴在地上,都能感覺到身下的大地在劇烈震動!土屋方向傳來墻體崩塌、梁木斷裂的可怕聲響!
打起來了!黃六郎和水鬼王……為了我這個“獵物”!
巨大的恐懼和后怕讓我心臟幾乎停跳!顧不上渾身劇痛,我掙扎著爬起來,踉蹌著就想往遠(yuǎn)處跑!
跑?往哪跑?
冰冷的雨水混合著泥漿,順著臉頰流下。舉目四望,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連綿起伏的貧瘠山丘,還有遠(yuǎn)處村落零星、如同鬼火般搖曳的昏暗燈火。天地之大,竟無一處可容身!
就在這時,胸口傳來一陣清晰的悸動!
是獸皮地圖!
我猛地想起什么,手忙腳亂地從懷里掏出那塊冰冷粗糙的獸皮。借著遠(yuǎn)處村落微弱的光線,只見獸皮上,那些原本沉寂的暗紅線條,此刻竟隱隱散發(fā)著極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紅光!其中一條極其細(xì)微的支線,正無比清晰地指向……我的心臟!而另一條稍粗的、斷斷續(xù)續(xù)的主線,則蜿蜒著,指向了遠(yuǎn)處那個最近的山村——靠山村!
爺爺?shù)难贰跒槲抑嘎??靠山村……那里有生機?
生路?還是另一個陷阱?
身后土屋方向,黃六郎與水鬼王戰(zhàn)斗的恐怖轟鳴和咆哮如同催命的鼓點,越來越近!大地在震動!一股更加陰冷、如同跗骨之蛆的窺視感,似乎也從黑暗中某個方向悄然鎖定了我——是柳家?還是別的什么?
沒有時間猶豫了!
我咬緊牙關(guān),拖著如同灌了鉛的雙腿,朝著靠山村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跑起來!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混合著汗水和泥漿,模糊了視線。每一步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左肩胛下的“冰針”詛咒、胸口契約烙印的灼痛、血脈深處命石的陰寒,在奔跑的震動中如同三條蘇醒的毒蛇,瘋狂撕咬著我的神經(jīng)。
跑!必須跑!離開這個鬼地方!
不知跑了多久,摔倒了多少次。就在意識因劇痛和脫力而開始模糊,身后的恐怖轟鳴似乎也漸漸遠(yuǎn)去時,前方,靠山村那幾盞昏黃的燈火,終于變得清晰起來。
村口,一棵被雷劈過、只剩下半截焦黑樹干的老槐樹,如同猙獰的鬼爪般伸向夜空。樹下,影影綽綽地圍著一群人。幾點昏黃搖晃的燈籠光,映照著一張張寫滿驚恐、焦慮和絕望的黝黑臉龐。
“來了!來了!陳半仙來了!”
“不是陳半仙!看著不像啊!”
“管他呢!能救柱子娘就行!快讓開!”
混亂的呼喊聲夾雜著女人壓抑的哭泣和孩童的驚叫,在冰冷的夜風(fēng)中傳來。
陳半仙?柱子娘?驅(qū)邪?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混沌的腦海!爺爺留下的驅(qū)邪符!雖然寒酸,但昨晚我的血……似乎激活了它!靠山村有邪祟作亂?這……難道就是獸皮地圖指引的“生機”?第一單……驅(qū)邪生意?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絲絕境中的微光同時升起。我停下踉蹌的腳步,靠著村口那冰冷的半截老槐樹焦黑樹干,大口喘息著。雨水順著頭發(fā)往下淌,渾身泥濘不堪,如同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乞丐。胸口獸皮地圖的悸動清晰指向這個村子。
就在這時,人群中一陣騷動分開。兩個身材壯碩、滿臉橫肉的漢子抬著一塊破舊門板,腳步匆匆地朝著村口跑來。門板上,躺著一個人,蓋著一床打滿補丁、卻依舊被某種粘稠液體浸透大半的破被子。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著淤泥、水草和尸體腐爛的惡臭,隨著他們的靠近,如同實質(zhì)般撲面而來!比黃六郎吞噬的陰氣更加刺鼻!比水鬼王的淤泥腐臭更加濃烈!
“讓開!都讓開!柱子娘撐不住了!” 抬門板的漢子嘶吼著,聲音里帶著哭腔。
當(dāng)門板被抬到村口老槐樹下、昏黃燈籠的光芒勉強照亮上面的人時,周圍瞬間響起一片驚恐的倒抽冷氣和女人的尖叫!
門板上躺著的,是一個形容枯槁、臉色青灰的農(nóng)婦。她的雙眼圓睜,瞳孔卻縮成了針尖大小,里面沒有一絲活人的光彩,只有純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懼和瘋狂!她的嘴巴大張著,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抽氣般的嘶啞聲響,嘴角不斷溢出帶著黑色水草碎屑和泥沙的粘稠白沫。
更恐怖的是她的脖頸!上面赫然纏繞著幾圈濕漉漉、沾滿淤泥、如同水蛇般的漆黑長發(fā)!那長發(fā)如同活物般,在她枯瘦的脖子上緩緩蠕動、收緊!每一次收緊,農(nóng)婦青灰的臉色就更深一分,喉嚨里“嗬嗬”的聲響就更加艱難,身體也隨之劇烈地抽搐一下!
而在她蓋著的破被子下,一只枯槁如同雞爪的手伸了出來,五指扭曲成詭異的爪狀,指甲縫里塞滿了漆黑的河泥!那只手無意識地、瘋狂地抓撓著身下的門板,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木屑紛飛!
水鬼纏身!而且是極其兇戾的那種!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圍觀的村民,他們紛紛后退,臉上寫滿了驚恐和絕望。連抬門板的兩個壯漢都臉色煞白,手都在發(fā)抖。
“陳半仙呢?!陳半仙怎么還不來?!”
“柱子娘不行了!快看!那頭發(fā)……那頭發(fā)在勒她脖子!”
“完了……柱子娘也要被拖走了……”
絕望的哭喊聲在雨夜中彌漫。
就在這時,人群中一個頭發(fā)花白、拄著拐杖的老者,渾濁的老眼掃過混亂的人群,最終,落在了靠著焦黑老槐樹、渾身泥濘、如同野鬼般的我身上。老者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又掃過我手中緊攥著的、那幾張邊緣磨損、顏色發(fā)暗的黃色符紙(雖然被泥水浸透,但依舊能看出符紙的形狀)。
一絲病急亂投醫(yī)的、近乎絕望的光芒,在老者渾濁的眼中閃過。他猛地排開人群,踉蹌著沖到我面前,枯瘦如柴的手一把抓住了我沾滿泥漿的胳膊!
“小……小師傅!” 老者的聲音嘶啞顫抖,充滿了哀求和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你……你是不是懂行?求求你!救救柱子娘!救救我們靠山村吧!那河里……那河里的東西……又出來抓人了?。 ?/p>
他的力氣大得驚人,指甲幾乎要摳進我的肉里。渾濁的老眼里滿是淚水,混合著雨水往下淌。
“我們……我們給錢!給糧食!只要能救人!什么都給!” 另一個像是村長的中年漢子也撲了過來,噗通一聲跪倒在泥水里,對著我連連磕頭!
“求小師傅救命啊!”
“救救柱子娘吧!”
更多的村民圍了過來,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七嘴八舌地哀求著,哭泣著。絕望和哀求的目光如同沉重的枷鎖,瞬間套在了我的身上。
我靠著冰冷的樹干,渾身冰冷僵硬??粗T板上那被水鬼長發(fā)纏繞、瀕臨死亡的農(nóng)婦,聞著那濃烈刺鼻的腐臭,感受著村民們絕望的哀求……巨大的壓力如同山岳般壓來。
我能救嗎?靠那幾張被泥水浸透的、爺爺畫的、可能毫無用處的破符?靠我這身引鬼招邪的九陰體質(zhì)?靠我體內(nèi)那三條隨時可能反噬的毒龍?
左肩胛下的“冰針”詛咒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仿佛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胸口的契約烙印隱隱發(fā)燙。
“嗬嗬……嗬……” 門板上,柱子娘的喉嚨被那蠕動的漆黑長發(fā)勒得更緊,青灰的臉色開始泛紫,身體抽搐的幅度越來越大,眼白上翻,眼看就要斷氣!
“柱子娘!”
“快啊小師傅!”
村民的哭喊聲更加凄厲。
沒有選擇了!
一股混雜著對邪祟的憎恨、對村民絕望的同理心、以及被逼到絕境后破罐破摔的狠戾,猛地沖上頭頂!我狠狠一咬牙,甩開老者抓著我胳膊的手,拖著如同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朝著那散發(fā)著濃烈腐臭的門板走去!
每走一步,左肩胛的刺痛就尖銳一分,胸口的灼燙就加重一分。血脈深處命石的陰寒似乎也被那水鬼的陰氣刺激,蠢蠢欲動。
走到門板前,那濃烈的腐臭幾乎讓我窒息。柱子娘那雙只剩下恐懼和瘋狂的針尖瞳孔,死死地“盯”著我,嘴角流出的黑水白沫更加粘稠。
我顫抖著抬起手,從濕透冰冷的衣襟里,掏出了那幾張被泥水浸透、邊緣磨損的黃色符紙。符紙冰冷沉重,上面的朱砂符文早已模糊一片。
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
“滾!出!去!” 我嘶啞地低吼,用盡全身力氣,將一張濕漉漉的符紙,狠狠朝著柱子娘脖頸上那蠕動收緊的漆黑長發(fā)拍去!
啪!
濕透的符紙軟塌塌地貼在了冰冷粘膩的長發(fā)上。
毫無反應(yīng)。
那漆黑的長發(fā)依舊在緩緩蠕動、收緊。柱子娘喉嚨里的“嗬嗬”聲更加微弱,身體抽搐的幅度變小,眼看就要不行了。
“沒用……”
“完了……”
村民中響起絕望的嘆息和壓抑的哭泣。
巨大的挫敗感和屈辱感再次涌上心頭!難道……連野鬼都嫌我的符寒酸?!
就在這極致的絕望中——
“呃啊——?。。 ?/p>
一聲飽含著無盡痛苦、憋屈和暴怒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我身后不遠(yuǎn)處的黑暗中響起!是黃六郎!它似乎擺脫了水鬼王的糾纏,追了上來!
伴隨著這聲憋悶到極點的咆哮,一股強大無匹、充滿了野獸腥膻和土腥味的妖氣,如同無形的怒濤,猛地從我身后席卷而來!狠狠撞向門板上的柱子娘!
確切地說,是撞向纏繞在她脖頸上的那束漆黑長發(fā)!
轟!
妖氣與陰氣猛烈碰撞!
嗤嗤嗤——!
如同滾油潑雪!那束如同活物般蠕動的漆黑長發(fā),在接觸到黃六郎狂暴妖氣的瞬間,發(fā)出刺耳的腐蝕聲!濃烈的白煙騰起!長發(fā)如同觸電般猛地收縮、扭曲!纏繞的力道瞬間松了大半!
柱子娘喉嚨一松,猛地吸進一大口氣,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大股帶著黑色水草和泥沙的粘液!
有效!黃六郎……它在……“護法”?被迫的!
但這還沒完!
那束被妖氣灼傷、收縮的漆黑長發(fā),仿佛被徹底激怒!它猛地從柱子娘脖頸上彈起!如同一條擇人而噬的毒蛇!長發(fā)末端,無數(shù)發(fā)絲瘋狂地扭曲、匯聚,瞬間凝聚成一張模糊不清、卻充滿了怨毒和瘋狂的慘白女人面孔!那面孔張開黑洞洞的嘴,發(fā)出一聲無聲卻直刺靈魂的尖嘯!裹挾著更加濃烈的淤泥腐臭和冰冷刺骨的怨念,如同離弦之箭,朝著我的面門猛撲過來!
太快了!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我甚至能看清那慘白面孔黑洞洞的眼窩里翻涌的怨毒!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吼——!?。 ?/p>
黃六郎那充滿了憋屈和暴怒的咆哮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狂暴!一股更加凝練、更加蠻橫的土黃色妖氣后發(fā)先至!如同一個巨大的、無形的獸口,猛地張開!
嗚——!
強大的吸力瞬間籠罩了那張怨毒撲來的鬼臉!
那由長發(fā)凝聚的慘白女人面孔,發(fā)出一聲更加凄厲的無聲尖嘯,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前沖之勢硬生生止??!它瘋狂地扭曲、掙扎,試圖擺脫那恐怖的吸力,但無濟于事!
嗖!
在無數(shù)村民驚恐的目光注視下,那張怨毒的慘白鬼臉,連同它本體那束濕漉漉的漆黑長發(fā),如同被卷入漩渦的枯葉,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吸力猛地扯離柱子娘的身體,打著旋兒,被強行拖拽著,吸入了我身后黑暗中、黃六郎那張開的血盆大口之中!
咕咚!
一聲清晰而沉悶的吞咽聲,在死寂的雨夜中響起。
黃六郎猛地閉上嘴,喉嚨處明顯地鼓起一個異物蠕動的形狀,隨即緩緩咽下。它站在我身后幾步遠(yuǎn)的陰影里,身影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雙燃燒著滔天怒火、憋屈和濃濃厭惡的幽綠豎瞳,如同兩點地獄的鬼火,死死地、惡狠狠地瞪著我!
濃烈的淤泥腐臭氣息瞬間消散了大半。柱子娘癱軟在門板上,劇烈地喘息著,雖然臉色依舊青灰,眼神渙散,但脖頸上那致命的束縛已經(jīng)消失,胸口開始微弱地起伏。
“柱子娘!活了!活了!”
“老天爺!那鬼東西被……被吞了?!”
“是這位小師傅!小師傅神通廣大!”
短暫的死寂后,村民爆發(fā)出劫后余生的狂喜歡呼!無數(shù)道感激、敬畏、甚至帶著一絲恐懼的目光,如同聚光燈般聚焦在我身上!
我僵立在原地,渾身冰冷。剛才那怨毒鬼臉撲來的瞬間,死亡的冰冷觸感仿佛還停留在皮膚上。而身后,黃六郎那如同實質(zhì)的怨毒目光,更是讓我如芒在背。這第一單“生意”……與其說是我做的,不如說是黃六郎在護法血誓的強制下,憋屈地替我吞了那只邪祟!
“嗬……” 柱子娘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呻吟,似乎恢復(fù)了一絲意識。她枯槁的手無意識地抓撓著身下的門板,嘴唇翕動,發(fā)出幾個極其微弱、模糊不清的音節(jié)。
我下意識地靠近一步,想聽清她在說什么。
“……鼠……吃……人……”
極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的三個字,如同蚊蚋般鉆進我的耳朵。
鼠吃人?
我瞳孔猛地一縮!昨夜村中牲畜暴斃,內(nèi)臟被掏空的景象瞬間閃過腦海!柳云青登報聲明捐贈防疫物資……還有那只額頭烙著柳家印記、引發(fā)鼠群暴動的重傷幼鼠……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猛地竄上!
就在這時!
“呃——!”
身后黑暗中,黃六郎猛地發(fā)出一聲痛苦壓抑的悶哼!伴隨著一陣令人牙酸的、如同骨骼錯位般的“咯啦”聲!
我猛地回頭!
只見陰影中,黃六郎那條本就焦黑翻卷的傷爪,此刻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干癟、枯槁!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機!焦黑的皮肉緊緊包裹著骨頭,呈現(xiàn)出一種死寂的灰敗!而它那條跛著的后腿,也劇烈地顫抖起來,似乎支撐身體都變得異常困難!
吞噬那只兇戾的水鬼怨靈,顯然讓它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反噬……開始了!
它那雙幽綠的豎瞳死死盯著我,里面的怨毒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的冰錐,聲音嘶啞、冰冷,如同來自九幽地獄:
“小雜種……契約的反噬……要來了……老子……等著看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