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族的翅膀,是恩賜,亦是枷鎖。
那流淌著神性光輝、賦予他們翱翔天際之能的羽翼,并非可以無休止展開的神跡。每一次舒展雙翼,引動氣流托舉身軀,都需要持續(xù)消耗巨大的體能與精神力量。對絕大多數(shù)羽族而言,持續(xù)凝翼翱翔的極限,通常只有一到兩個時辰。超過這個時限,便會感到肌肉撕裂般的酸痛,精神力枯竭,眼前發(fā)黑,最終力竭墜落,輕則重傷,重則殞命。唯有極少數(shù)的天賦異稟者或經(jīng)過殘酷磨礪的精英戰(zhàn)士,才能將凝翼時間延長至三個時辰,甚至極限四個時辰,但這已是鳳毛麟角。
更關(guān)鍵的是,凝翼并非意念一動便可瞬間完成。它需要一個短暫的、無法省略的過程:調(diào)動體內(nèi)蘊藏的風屬性能量流遍翼根經(jīng)絡(luò),激活翎羽中蘊含的天然浮空符文,調(diào)整呼吸與精神頻率與氣流共鳴…這個過程,短則數(shù)息,長則十數(shù)息。在瞬息萬變的戰(zhàn)場上,這短暫的凝翼準備時間,往往就是生與死的界限。
因此,羽族雖擁有飛翔之能,卻絕非可以隨意遮蔽天空的恐怖存在。真正的、能在戰(zhàn)場上持續(xù)作戰(zhàn)的飛翔戰(zhàn)士,數(shù)量遠比外界想象的要稀少得多。他們是族群最寶貴的戰(zhàn)略資源,是精銳中的精銳,是決定勝負的空中利刃,更是各姓氏領(lǐng)主視若珍寶、輕易不舍得投入消耗的底牌。
有一種隨時隨地能夠凝出翅膀并且突破了時間限制的戰(zhàn)士,那更是萬里挑一的存在。他們是各個姓氏挑選出來的精英,他們從不參與羽族各個姓氏之間的內(nèi)斗,只有在羽族生死存亡的時候才會出手。他們隸屬于一個叫馭空營的組織。
在羽族舉族西遷的時代,族人即將被這地獄之門吞噬了近半的同胞,殘存的族人擠在峽谷西端的隘口,人人帶傷,羽翼殘破,精神瀕臨崩潰。身后,是埋葬了無數(shù)至親的風沙煉獄;前方,是未知的、危機四伏的西方密林。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藤,纏繞著每一個幸存者的心臟。帝皇羽承天已然隕落,圣女素心瀾勉力支撐,但族群需要一個真正的尖刀,一個能在絕境中撕開生路的先鋒!
就在這至暗時刻,一個身影站了出來。他并非來自顯赫的青羽氏或素翼氏,而是出自一個以風語者聞名的普通氏族——風翼揚。他的羽翼并非最華美,卻異常寬厚有力,翎羽呈現(xiàn)出一種罕見的、如同風暴前夕天空的蒼青色。風翼揚在西遷途中已多次展現(xiàn)其超凡的飛行能力:他能以遠超同儕的速度長時間凝翼,精準感知并利用復雜氣流,多次在最危險的時刻引導隊伍避開滅頂之災。
“圣女!” 風翼揚的聲音穿透風吼,帶著磐石般的沉穩(wěn),“峽谷之后,前路未卜。需一支尖兵,先行探路,掃清障礙,為族人開辟生路!風翼揚不才,愿領(lǐng)此命!”
素心瀾看著這個眼神堅毅如鐵的年輕羽人,又望向身后疲憊絕望的族人,心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帮L翼揚,前路艱險,九死一生。你可有把握?”
“無十足把握,唯有死志!” 風翼揚的回答斬釘截鐵,“請圣女允我挑選敢死之士,皆為族中飛行能力最出眾、意志最堅韌者!無需出身貴胄,只需一顆愿為族群赴死之心!”
素心瀾含淚應(yīng)允。風翼揚的行動迅如疾風。他穿行于殘存的隊伍,目光如炬,精準地挑選出數(shù)十名羽人。他們中有像他一樣天賦異稟、凝翼時間遠超常人的飛行好手;有在穿越峽谷斷后時表現(xiàn)英勇、翼膜撕裂仍死戰(zhàn)不退的鐵翼氏戰(zhàn)士翼山;有精通匿蹤潛行、感知敏銳的風氏斥候風行(風無痕的先祖之一);甚至還有兩名來自云氏、擅長利用氣流進行超長距離滑翔的年輕羽人。這支隊伍,匯集了殘存羽族在飛行能力上的最后精華,他們是族群在絕境中擠出的、最后的希望之血!
沒有豪言壯語,只有沉默的集結(jié)。風翼揚帶領(lǐng)著這支臨時組建的“探路尖兵”,在族人含淚的注視下,再次義無反顧地沖入了峽谷西端之外那片更加幽暗、未知的原始森林。他們的任務(wù):以生命為代價,為族群尋找安全的棲息地,清除致命的威脅。
接下來的日子,是血與火的試煉。密林中毒瘴彌漫,兇獸潛行,地形詭譎。風翼揚率領(lǐng)尖兵,如同最鋒利的匕首,刺入未知的黑暗。
他們在迷障森林遭遇了能腐蝕翎羽的劇毒孢子云。兩名隊員為掩護大部隊路線,主動引開成群的毒孢飛蟲,凝翼至極限,最終力竭墜落,尸骨無存。風翼揚憑借對氣流的超凡感知,帶領(lǐng)剩余隊員從狹窄的“風隙”中驚險穿越。
一條布滿暗礁漩渦、棲息著恐怖水獸的湍急大河擋住了去路。翼山帶領(lǐng)數(shù)名鐵翼氏戰(zhàn)士,以血肉之軀吸引水獸注意,風翼揚則與風行等風氏斥候,在狂暴的氣流和河面蒸騰的霧氣中,進行著驚心動魄的超低空飛行,精確標記出相對安全的渡河點。一名斥候被隱藏的觸手怪卷入河中,犧牲前仍將標記訊息傳遞出去。
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處巨大的、威脅著未來遷徙路線的影爪獸(一種能跳躍攻擊空中目標的恐怖林獸)巢穴。強攻代價巨大。風翼揚制定了一個近乎自殺的計劃:由他和另外兩名凝翼耐力最強的隊員作為誘餌,在高空極限盤旋,吸引絕大部分影爪獸的注意力。其余隊員則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從低空突襲巢穴核心,投擲攜帶的、僅有的燃燒樹脂彈。計劃成功,巢穴被毀,但作為誘餌的三名隊員,在無數(shù)影爪獸的撲擊下,凝翼時間被壓榨到極限,最終力竭,如同折翼的飛鳥,墜入獸群之中,尸骨無存。
每一次犧牲,都深深烙印在幸存隊員的心中。他們目睹了同伴在超越極限的凝翼飛行后,肌肉崩裂、翎羽脫落、最終如流星般墜落的慘烈。他們自己也無數(shù)次在生與死的邊緣掙扎,將凝翼的時間一次次推向生理的極致。在這殘酷的磨礪與同伴鮮血的澆灌下,一種超越個體、只為族群存續(xù)而戰(zhàn)的信念,如同鋼鐵般澆筑進他們的靈魂。他們不再是各自姓氏的戰(zhàn)士,他們是翱翔在死亡陰影之上的尖刀,是族群最后的翅膀!
當風翼揚拖著疲憊不堪、傷痕累累的身軀,帶著僅存的十余名隊員,終于發(fā)現(xiàn)那片流淌著溫潤青光的、如同神跡般的巨大樹影——羽嘉神樹時,這支在血火中淬煉而出的隊伍,已經(jīng)脫胎換骨。他們沉默地降落在神樹巨大的根系旁,沒有歡呼,只有對著東方故土和犧牲戰(zhàn)友方向,深深的、無聲的哀悼與誓言。
羽族在羽嘉森林扎根。巨大的傷痛與神樹的慰藉交織。新的秩序在建立,五大姓氏的格局初顯。然而,那支在絕境中立下不世之功的“探路尖兵”,卻成了戰(zhàn)后重建中一個特殊的存在。
他們失去了很多同伴,活下來的也個個帶傷,有的甚至留下了永久性的殘疾(如翼山失去了一小半翼骨,風行聽力嚴重受損)。更重要的是,他們來自不同的氏族,在浴血奮戰(zhàn)中早已超越了姓氏的藩籬,形成了一種只為族群整體存亡而戰(zhàn)的獨特信念。他們拒絕回歸各自的家族領(lǐng)地,也無意參與新生的權(quán)力分配。
年輕的帝皇(羽承天之子,羽承志)在素心瀾的輔佐下登基。他深知這支隊伍的價值與特殊性。在盛大的神樹祭祀典禮后,羽承志在星隕臺(當時尚未完全建成,是臨時搭建的祭祀平臺)前,單獨召見了風翼揚和他僅存的隊員們。
陽光透過林冠,灑在風翼揚蒼青色的羽翼上,那上面布滿了戰(zhàn)斗留下的傷痕。他身后,隊員們沉默肅立,眼神堅毅,身上同樣帶著榮耀的印記。
“風翼揚,” 羽承志的聲音莊重而充滿敬意,“爾等穿死亡峽谷,探幽冥林海,以血肉為族群鋪就生路,功勛卓著,光照日月!族群得以存續(xù),神樹得以供奉,皆賴爾等舍生忘死!”
風翼揚微微躬身,聲音平靜:“此乃吾輩本分,不敢言功。唯愿戰(zhàn)死者安息,生者得庇佑?!?/p>
羽承志走到風翼揚面前,目光掃過每一位隊員的臉龐:“爾等已非尋常戰(zhàn)士。爾等之翼,穿行于凡羽不可及之絕域;爾等之心,唯系族群之存亡!此等偉力與赤誠,當有專屬之名號,專屬之傳承!”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響徹星隕臺:“朕,以羽族帝皇之名,賜爾等部眾——‘馭空’!意為駕馭蒼穹,凌駕凡俗!馭空營,自今日始立!爾等,為馭空初代營衛(wèi)!”
“馭空!” 這名字如同驚雷,在所有隊員心中炸響。駕馭天空!這是對他們在極限飛行能力上突破的肯定,更是對他們超越凡俗信念的升華!
羽承志繼續(xù)宣告,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皇威儀:“馭空營,乃羽族終極之刃!唯遵帝皇之命! 非族群面臨滅族絕種之危,非帝皇性命遭遇致命之脅,非有外族強敵悍然入侵我羽嘉圣林,絕不可輕動! 營衛(wèi)之選拔,由帝皇親掌,自各族天賦卓絕之幼羽中秘密遴選,斷其俗緣,授以秘法!營衛(wèi)之使命,唯有守護——守護神樹!守護帝皇!守護羽族血脈不絕!”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風翼揚:“風翼揚,朕命你為首任馭空統(tǒng)領(lǐng)!執(zhí)掌蒼穹之心秘境(神樹根系深處,始祖意志最濃郁之地,被選為馭空營修煉之所),傳承馭空之志!此令,即為鐵律!后世子孫,永世遵循!”
風翼揚單膝重重跪地,蒼青色的羽翼完全展開,覆蓋在地面:“風翼揚,領(lǐng)命!馭空營,唯尊帝皇!唯護族群!此誓,天地為證,神樹共鑒!血脈不絕,誓言不滅!” 他身后的隊員齊齊跪倒,發(fā)出低沉而堅定的誓言:“唯尊帝皇!唯護族群!”
這一刻,馭空營正式誕生。它不再是臨時的尖兵,而是一個制度化的、擁有獨立傳承、絕對忠誠于帝皇、只在種族存亡之際出鞘的終極武力機構(gòu)。風翼揚,這位從尸山血海中走出的飛行天才,成為了它的靈魂與基石。
風翼揚沒有辜負帝皇的信任與重托。他帶領(lǐng)著初代營衛(wèi),在羽承志的支持下,于神樹“羽嘉”根系最深處,開辟了隱秘的修煉圣地——“蒼穹之心”。這里遠離塵囂,始祖青羽與素翼殘留的意志如同溫和的星光,滋養(yǎng)著這片空間。
風翼揚深知馭空營戰(zhàn)士的珍貴與使命的沉重。他結(jié)合自身超越極限的飛行經(jīng)驗、西遷途中生死搏殺領(lǐng)悟的戰(zhàn)斗技巧,以及始祖意志的啟迪,開始系統(tǒng)地整理和創(chuàng)造馭空營的修煉體系。
風翼揚本人更是以身作則。他常年駐守蒼穹之心,除了必要的向帝皇述職(內(nèi)容也僅限于馭空營本身事務(wù)),幾乎從不踏足外界。他將畢生心血都傾注在培養(yǎng)新一代馭空戰(zhàn)士和鉆研更高深的飛行與戰(zhàn)斗法門上。他的蒼青色羽翼,成為了馭空營不朽的圖騰。他常說:“馭空之翼,非為翱翔之樂,乃為族群懸頂之劍。劍鋒所指,唯死與存!不出則已,出必驚天!”
在風翼揚嘔心瀝血的經(jīng)營下,馭空營如同深藏于神樹根基下的磐石,默默積蓄著力量。他們不參與任何姓氏間的權(quán)力傾軋,不介入資源領(lǐng)地的爭奪。他們的存在,只有帝皇和極少數(shù)核心長老知曉,是羽族守護神樹與帝統(tǒng)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強的屏障。風翼揚的名字,在馭空營內(nèi)部被尊為“蒼穹之祖”,他的意志,與始祖的榮光一同,成為馭空營傳承千年的不滅薪火。
時光荏苒,羽族在羽嘉森林繁衍生息。帝皇更迭,五大姓氏的權(quán)柄在平衡與沖突中起伏。馭空營始終如同沉默的影子,深藏于蒼穹之心,只在歷史長河的幾個驚濤駭浪般的瞬間,才短暫地顯露其足以扭轉(zhuǎn)乾坤的蒼穹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