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夢澤深處。
水汽終年不散,凝成濃得化不開的乳白色霧障,低低地壓在浩渺無垠的水域與星羅棋布的沼澤、島嶼之上。參天的古木虬結(jié)盤繞,披掛著厚厚的苔蘚與濕漉漉的藤蔓,如同披著綠毛的巨獸,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諝怵つ伒萌缤噶擞椭?,吸一口,肺腑里都帶著腐爛枝葉和某種奇異甜腥混合的沉重氣息。死寂,是這里的主旋律,只有偶爾幾聲不知名水鳥凄厲的短鳴,或者巨蟒滑過泥沼的窸窣聲,才短暫地撕裂這令人窒息的寧靜。
一座巨大的木制高臺,如同巨獸的背脊,突兀地聳立在澤國中央一片相對堅實的“蛇盤嶼”上。高臺通體由漆黑的陰沉木搭建,表面未經(jīng)打磨,保留著扭曲詭異的天然紋理,在濃霧中透著一股不祥的陰森。臺頂無遮無蓋,只有一圈圈同樣材質(zhì)的粗大欄桿。此刻,一個身影正孤零零地憑欄而立。
昭明。
他身著一襲毫無雜色的雪白衣袍,寬大的袖口和衣擺在濕重的霧氣中紋絲不動,仿佛不受這澤國水汽的侵染。長發(fā)未束,潑墨般散在肩背,更襯得臉色是一種常年不見陽光的、近乎透明的冷白。眉目本是極好的,如同水墨暈染勾勒出的遠山寒水,卻因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溫度的眼眸,而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陰郁。他微微仰著頭,望著濃霧深處某個方向,仿佛在聆聽,又仿佛在等待。一只通體碧綠、僅有尾指粗細的小蛇,纏繞在他蒼白的手腕上,三角形的蛇頭微微昂起,猩紅的信子無聲地吞吐著。
“主上?!币粋€沙啞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一個身形佝僂、披著深綠色澤民蓑衣的老者,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高臺邊緣,渾濁的眼睛低垂著,不敢直視那道雪白的背影,“‘餌’已入水?!痢囊?,按您的吩咐,混在瑯琊那批送往洛邑的‘貢鹽’最底層,今晨隨胤國的漕船,入了淇水?!?/p>
昭明沒有回頭,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有纏繞腕間的碧蛇似乎感應到什么,猩紅的信子吐得更快了些。
“很好。”他的聲音響起,如同冰珠落入玉盤,清冷、悅耳,卻又帶著一種非人的疏離感,“淇水通洛水,洛水穿洛邑。胤國腹心,王氣所在…哼?!币宦晿O輕的冷哼,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就讓姜桓和他那只漂亮的麒麟子,好好嘗嘗…我云夢澤的‘饋贈’?!?/p>
他緩緩抬起那只纏繞著碧蛇的手,對著濃霧深處,五指微微張開,做出一個虛握的姿勢。霧氣仿佛受到無形的牽引,絲絲縷縷地向他掌心匯聚,凝成一團翻滾不休的、更加濃郁的白。
“胤國以為,有函谷天險,便可高枕無憂?中原沃土,便該是他們囊中之物?”他指尖輕輕捻動,那團凝聚的霧氣如同有生命般扭曲變幻,“殊不知,最致命的毒,往往生于最富饒的溫床,順著他們引以為傲的江河脈絡(luò)…無聲無息,便可蝕骨腐心。” 他手腕一振,那團凝聚的霧氣猛地散開,融入周遭的濃白之中,再無蹤跡。
“告訴屈匄,”昭明的目光依舊投向濃霧深處,聲音卻冷了下來,“北境和胤靠近的那幾個搖擺的部族,該‘清理’了。手段,要干凈。我不希望再聽到他們和代國眉來眼去的風聲?!?/p>
“喏?!必E老者躬身應諾,身影如同融入水汽的墨跡,悄然消失在濃霧里。
高臺上,只剩下昭明一人。濃霧翻涌,將他雪白的身影襯得如同鬼魅。腕間的碧蛇安靜下來,盤回冰冷的肌膚。他依舊望著胤國的方向,唇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那是對即將降臨于千里之外的血色瘟疫的…期待。云夢澤的毒瘴,正順著胤國人自己開辟的水道,悄然北上。
郢都,楚王宮“章華臺”。
與云夢澤深處的死寂陰森截然不同,這里燈火通明,喧囂鼎沸。巨大的青銅獸首燈奴噴吐著橘紅的火焰,將鑲嵌著貝殼彩繪的廊柱映照得流光溢彩??諝饫飶浡鴿饬业木茪?、烤肉的焦香、名貴熏香的馥郁,以及一種令人躁動的、屬于權(quán)力與欲望的灼熱氣息。
殿中央,身材魁梧、滿面虬髯的楚王羋槐,正袒露著肌肉虬結(jié)的胸膛,一只腳踏在鑲金的矮幾上,手中碩大的犀角杯里,琥珀色的美酒隨著他粗豪的笑聲潑灑出來。他身旁環(huán)繞著數(shù)名僅著輕紗、身姿曼妙的舞姬,媚眼如絲,鶯聲燕語。殿內(nèi),楚國重臣、部族首領(lǐng)們推杯換盞,大聲談笑,氣氛熱烈得如同燃燒的炭火。
“哈哈哈!痛快!痛快!”羋槐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隨手將空杯擲給身旁的舞姬,目光掃過殿內(nèi)眾人,帶著睥睨一切的狂放,“胤國?姜桓那老狐貍?還有他那只只會玩玉的小白臉麒麟?呸!”他啐了一口,“整日里‘尊王’‘攘夷’,滿口仁義道德!如今怎樣?還不是被本王略施小計,就攪得他們腹心之地,雞犬不寧?!”
他指的是剛剛由鹿臺返回的使者帶回的消息——姜無咎如何“盛情”款待,如何贈予“朱顏果”,以及胤國對云夢澤“楚王”稱號的默許態(tài)度。在羋槐看來,這無疑是胤國軟弱可欺、對他無可奈何的表現(xiàn)。
“大王英明神武!”下首一位身著華麗羽飾、來自“百越”之地的部族首領(lǐng)立刻諂笑著高聲附和,“胤人外強中干,只知空談!我云夢澤有雄兵十萬,舟楫之利冠絕天下!大王揮師北上,中原膏腴之地,指日可待!”
“對!指日可待!” “踏平胤國!” 殿內(nèi)頓時響起一片狂熱的應和聲。酒氣熏蒸著野心,欲望在火光中膨脹。
就在這時,殿門口的光線微微一暗。一道雪白的身影,如同自月宮垂落的寒霜,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喧囂的殿堂入口。昭明。他沒有看那些狂熱的部族首領(lǐng),也沒有看那些妖嬈的舞姬,雪白的袍袖拂過光潔如鏡的玉磚,徑直走向王座的方向。所過之處,喧囂如同被無形的寒流凍結(jié)。那些方才還狂呼酣飲的重臣首領(lǐng)們,如同被掐住了喉嚨,聲音戛然而止,臉上的醉意瞬間被驚懼取代,紛紛低下頭,不敢直視那道身影。連圍繞在羋槐身邊的舞姬,也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停下了動作。
整個章華臺,只剩下燈火的噼啪聲和羋槐自己粗重的呼吸聲。
昭明在距離王座五步之處停下,微微躬身,姿態(tài)無可挑剔,聲音清冷如故:“臣,昭明,參見大王?!?/p>
羋槐臉上的狂放笑容僵住了,虬髯下的肌肉抽動了一下。他看著昭明那張在燈火下愈發(fā)顯得蒼白陰郁的臉,心頭莫名地涌起一股煩躁和…一絲被冒犯的怒意。方才那指點江山、萬眾擁戴的快感,被這道冰冷的雪影瞬間沖得七零八落。
“雪衣候,”羋槐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一絲刻意強調(diào)的威壓,試圖驅(qū)散因昭明出現(xiàn)而帶來的寒意,“你來得正好!看看!胤國已然示弱!這正是我大楚揮師北進,飲馬淇水的大好時機!諸卿皆言,當速發(fā)大兵,直搗淇陽!你以為如何?”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昭明,帶著一種挑釁般的逼迫。殿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小心翼翼地聚焦在昭明身上。
昭明緩緩直起身,那雙深潭般的眼眸平靜無波地迎向羋槐的目光,沒有絲毫閃避,也沒有絲毫臣服于王權(quán)的卑微。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燈火的噼啪,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盤上:
“大王欲取中原,如探囊取物乎?”
羋槐眉頭一擰:“哼!胤國虛有其表,有何懼之?我云夢澤勇士…”
“云夢澤勇士,擅舟楫,精水戰(zhàn),于大澤之中,自是無敵?!闭衙鞔驍嗨?,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然中原之地,千里平疇,城高池深。胤國甲兵雖非玄戎虎狼,然姜桓老謀,姜無咎善算,更有函谷天險,代國可為北援。大王欲以舟師登岸,與胤國鐵甲爭鋒于平原,是欲以我之短,擊彼之長乎?”
他話語清晰,條理分明,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瞬間剖開了羋槐狂熱幻想下赤裸裸的困境。殿內(nèi)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方才還叫囂著“踏平胤國”的部族首領(lǐng)們,臉色變得難看。
羋槐的臉瞬間漲紅,如同豬肝。他猛地一拍面前的矮幾,金杯玉盞震得跳起:“昭明!你休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本王…”
“臣非滅己威風,”昭明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毫無波瀾,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臣,只是陳述事實。大王欲成霸業(yè),需先固根基?!?/p>
他微微側(cè)身,目光掃過殿內(nèi)那些噤若寒蟬的部族首領(lǐng),那眼神冰冷,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牲畜。
“云夢澤,部族林立,陽奉陰違者,豈止一二?北境‘巴陵’、‘羅霄’諸部,暗通代國;西境‘武陵’蠻,劫掠商道,不服王化;更有東境海隅,時有海寇滋擾,與海岱勾連。內(nèi)患未靖,何以攘外?”他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如同毒蛇吐信,“根基不固,縱有雄兵十萬,亦是沙上之塔。大軍北向,后院起火,前狼后虎,大王何以自處?”
每一句話,都像一盆冰水,澆在羋槐和那些首領(lǐng)頭上。殿內(nèi)死寂一片,連燈火的噼啪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昭明重新將目光投向臉色鐵青的羋槐,微微躬身:“當務之急,非是急切北進,引胤國全力反撲。而是內(nèi)除蠹蟲,外削強鄰。待云夢澤如臂使指,胤國疲敝自傷之時…”他頓了頓,雪白的衣袖中,那只碧綠的小蛇悄然探出頭,猩紅的信子對著虛空無聲一吐。
“大王劍鋒所指,何愁中原不定?”
他不再多言,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雪衣勝雪,仿佛殿內(nèi)所有的喧囂、欲望、怒火,都與他無關(guān)。他只是冷靜地、冷酷地,為狂熱的野心套上了名為“現(xiàn)實”的冰冷枷鎖。
羋槐胸膛劇烈起伏,虬髯怒張,死死盯著昭明。那雙陰郁平靜的眼眸,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倒映著他自己因憤怒而扭曲的臉。一股強烈的、被看穿和被掌控的屈辱感,混合著對那未知毒辣手段的忌憚,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他的心頭。他想咆哮,想斥責,想用王權(quán)將這雪衣身影碾碎!但最終,他只是猛地抓起案上一個酒壺,狠狠灌了幾口,酒液順著胡須淋漓而下。
“滾!”一聲壓抑著狂怒的咆哮從羋槐喉嚨里擠出,如同受傷的野獸,“都給本王滾出去!”
殿內(nèi)眾人如蒙大赦,倉皇起身,狼狽不堪地退出章華臺。舞姬們也嚇得花容失色,連滾爬爬地逃離。
轉(zhuǎn)瞬之間,喧囂鼎沸的殿堂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羋槐粗重的喘息和燈火的搖曳。
昭明對那聲“滾”恍若未聞。他再次微微躬身,姿態(tài)依舊優(yōu)雅從容,仿佛剛剛只是完成了一次尋常的奏對。雪白的袍袖拂過冰冷的地面,他轉(zhuǎn)身,不疾不徐地向外走去,身影漸漸融入殿外深沉的夜色。
章華臺內(nèi),羋槐獨自一人癱坐在王座上,腳下是傾覆的酒盞和狼藉的殘羹。跳動的火焰在他眼中投下明滅不定的光影,映照著他臉上交織的憤怒、不甘,以及一絲無法擺脫的、對那雪衣身影的深深忌憚。他猛地將手中的酒壺砸在地上,碎片四濺!
“昭明…昭明!” 低吼在空蕩的大殿中回蕩,充滿了無力與怨毒。雪衣的陰影,已牢牢籠罩在楚王霸業(yè)的征途之上。
“巴陵”部的水寨,如同巨獸的骸骨,盤踞在云夢澤北部一片水網(wǎng)交織的蘆葦蕩深處。竹木搭建的高腳屋舍連綿,以棧道相連,下方是渾濁發(fā)綠的澤水。水面上漂浮著腐爛的水草和雜物,散發(fā)出陣陣腥臭。此刻正值黃昏,夕陽的余暉無力地穿透厚重的濕氣,給水寨涂抹上一層病態(tài)昏黃的光。
寨中最大的聚義廳內(nèi),氣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鉛。巴陵部首領(lǐng)盤瓠,一個身材矮壯、皮膚黝黑、臉上刺著猙獰魚紋的漢子,正焦躁地來回踱步。他面前攤開著一卷粗糙的獸皮,上面是屈匄派人送來的最后通牒——限巴陵部三日內(nèi)交出與代國往來的密使和所有書信,自縛至郢都請罪,否則,“后果自負”。
“屈匄那老狗!仗著雪衣侯的勢,欺人太甚!”盤瓠一腳踹翻旁邊的木墩,怒聲咆哮。他手下幾個心腹部將也群情激憤:
“首領(lǐng)!我們世代居于此地,憑什么聽那郢都的號令!”
“就是!跟代國做點皮貨生意怎么了?楚王的手也伸得太長了!”
“拼了!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這水寨迷宮,他屈匄有本事就打進來!”
盤瓠眼中閃爍著兇光,猛地拔出腰間鑲嵌著鯊魚牙齒的彎刀,狠狠劈在木柱上:“好!傳令下去!所有入口設(shè)伏!水底布下倒刺鐵網(wǎng)!弓弩上弦!讓屈匄那老狗有來無…”
他的狠話還未說完,廳外突然傳來一陣壓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驚呼和騷亂!
“怎么回事?!”盤瓠厲聲喝問,心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一個渾身濕透、臉色慘白如鬼的哨兵連滾爬爬地沖了進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首…首領(lǐng)!水…水!水里…有東西!”
盤瓠一把揪住他的衣領(lǐng):“說清楚!什么東西?!”
“蛇!全是蛇??!”哨兵眼神渙散,充滿了極致的恐懼,“黑色的…紅色的…花花綠綠的…從水里…從蘆葦里…從寨子底下…鉆出來!數(shù)不清!咬人!咬牲口!被咬的…都…都爛了?。 彼偷刂赶蜃约郝懵兜氖直?,上面赫然有兩個細小的、卻已經(jīng)發(fā)黑潰爛的牙印!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聚義廳外,凄厲到非人的慘叫聲、驚恐的哭喊聲、牲畜瘋狂的嘶鳴聲驟然爆發(fā)!其中還夾雜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無數(shù)濕滑物體在地面和水面快速摩擦游走的“沙沙”聲!那聲音由遠及近,如同死亡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個水寨!
盤瓠和部將們臉色劇變,沖出聚義廳。
眼前的景象,讓他們?nèi)鐗嫳撸?/p>
昏黃的暮色下,渾濁的水面上,漂浮翻滾著密密麻麻、色彩斑斕的蛇群!它們?nèi)缤序v的粥,糾纏、涌動、翻滾!岸邊的木棧道上,竹樓墻壁上,甚至屋頂?shù)拿┎萆?,無數(shù)毒蛇如同潮水般從每一個縫隙、每一個孔洞中鉆出,扭動著冰冷滑膩的身軀,昂著三角形的頭顱,吐著猩紅的信子,瘋狂地攻擊著視線內(nèi)的一切活物!
一個巴陵戰(zhàn)士被幾條手臂粗的黑色毒蛇纏住腿腳,驚恐地揮舞著魚叉,下一秒,數(shù)條細小的翠綠色小蛇如同箭矢般從蘆葦叢中彈射而出,精準地咬在他的脖頸和臉上!戰(zhàn)士的慘叫戛然而止,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脹、發(fā)黑、潰爛!
幾頭用來拉筏子的水牛,被洶涌的蛇群淹沒,瘋狂地掙扎、沖撞,碾死無數(shù)毒蛇,但更多的毒蛇如同跗骨之蛆,鉆進它們的口鼻、耳朵!水牛發(fā)出沉悶痛苦的哀嚎,轟然倒地,龐大的身軀迅速被蛇群覆蓋、蠕動…
空氣中彌漫開濃烈的腥臭和一種甜膩的、如同腐敗花果般的詭異氣味。那是毒液和死亡的味道。
“火!快放火!”盤瓠目眥欲裂,嘶聲咆哮。
幾個反應過來的戰(zhàn)士慌忙抓起浸了魚油的火把點燃,試圖驅(qū)散蛇群。然而,火光一起,非但沒有嚇退蛇群,反而像是刺激了它們!更多的蛇從水中、從更深的陰影里涌出!它們似乎根本不怕火焰,甚至有些蛇直接竄上火把,在燃燒的油脂中扭曲翻滾,發(fā)出“滋滋”的焦糊聲,卻依舊瘋狂地撲向手持火把的人!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緊了每一個巴陵人的心臟。這不是戰(zhàn)斗,這是一場單方面的、來自地獄深處的屠殺和吞噬!
“雪衣侯…是雪衣侯!”盤瓠看著自己手臂上不知何時爬上來的一條通體赤紅、僅有筷子粗細的小蛇,正仰著頭,冰冷的蛇瞳毫無感情地注視著他。他猛地想起了那個傳說,那個關(guān)于云夢澤深處能驅(qū)蛇馭蠱的巫王傳說。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噗嗤!
赤紅小蛇閃電般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劇痛伴隨著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間傳遍全身。盤瓠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視線迅速模糊,他高大的身軀搖晃了一下,重重地跪倒在布滿蛇尸和黏液的地上。在他徹底陷入黑暗之前,最后映入眼簾的,是水寨中央那根最高的圖騰柱頂端。
一道雪白的身影,不知何時靜靜地立在那里。暮色濃霧中,衣袂飄飄,如同降臨在蛇之煉獄中的…死神。
無聲,無息,俯視著這片由他親手締造的、血肉模糊的死亡澤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