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出了那片死寂的區(qū)域。
身后的墨淵像是被徹底抽干了靈魂，只剩下一具空殼，連最后的嗚咽都吝嗇給予。禁地邊緣的風(fēng)，帶著松針與泥土的氣息，拂過他的臉頰。這是一種截然不同的 “真實”。帶著生機，卻也帶著無數(shù)細微的、令人厭煩的束縛感，如同無形的蛛網(wǎng)。
一個身影安靜地佇立在前方小徑的陰影里。像是等待了許久，姿態(tài)如同與陰影融為一體的老樹。是駐守此地的云長老。他的存在本身，就代表著一種秩序，一種此地的規(guī)則具象。
顧長卿的腳步?jīng)]有絲毫遲疑。仿佛那身影只是一塊路邊的石頭，甚至不如石頭顯眼。
“顧長卿?！痹崎L老的聲音響起，帶著某種不易察覺的審視，試圖穿透那層漠然。
顧長卿停下腳步。并非因為對方的身份或語氣，僅僅是因為這聲音和身影阻礙了他前進的軌跡。他沒有回應(yīng)，連一個眼神都欠奉。語言在此刻顯得多余且低效，尤其是在解釋他剛剛 “順手牽羊” 的行為時。
云長老從陰影中走出幾步，灰色的道袍在微光下幾乎隱形，更添了幾分肅穆?！敖厣钐?，能量波動異常。”他的語調(diào)平穩(wěn)，努力維持著長老的威嚴，試圖陳述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
顧長卿的意識掠過這個信息，如同拂過水面的清風(fēng)。異常？那不過是某個不自量力的 “倒影” 被強行拔除時，連接斷裂濺起的幾點水花。是那個所謂的 “原點” 投下的微弱力量在不甘地消散。
“墨淵已恢復(fù)平靜?！彼o出了一個同樣是事實，卻毫無營養(yǎng)，甚至帶著點敷衍的答案。
云長老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這種回答方式，他從未在任何弟子身上見過。既非敬畏，也非叛逆。更像是一種…… 從根源上的，徹底的漠視，仿佛在與螻蟻對話。
“波動源于何處？你可曾探查清楚？”云長老的聲音沉了幾分，帶著職責(zé)所在的壓力。他必須了解禁地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這是他存在的意義之一。
顧長卿想到了那個倒影。想到了那個自稱為 “本體” 投射的意志，以及它那可笑的優(yōu)越感。想到了那涌入意識的信息洪流，以及被他強行截留的核心信號。探查清楚？他何止是探查清楚。他簡直是把對方的老底都給掀了一角，還順走了最重要的信物。
“一個試圖干擾此地的外來意志?！鳖欓L卿選擇了部分真相，如同投喂一塊無關(guān)緊要的面包屑。
“外來意志？”云長老的聲調(diào)略微提高，顯然這個詞觸動了他的警惕。
“已被清除?！鳖欓L卿補充道，像是確認晚餐吃過了沒一樣隨意。他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陳述撣掉了一?；覊m。
清除一個可能動搖宗門根基，甚至牽扯到更高層面存在的 “外來意志”，是小事？云長老沉默了，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他仔細觀察著眼前的顧長卿，試圖從那平靜無波的臉上找出哪怕一絲異樣。對方的氣息似乎沒有太大變化，甚至比進入前更加內(nèi)斂。但那種感覺……那種站在對方面前，仿佛隔著一層無形壁壘，甚至像是隔著不同維度宇宙的感覺，更加強烈了。好像對方的一部分，已經(jīng)去到了一個他無法理解，無法觸及，甚至無法想象的地方。
“清除？如何清除？動用了何種手段？”云長老的聲音變得嚴肅，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禁地有禁地的規(guī)則，擅動干戈，后果難料。
顧長卿的意識中，閃過一絲近乎憐憫的嘲弄。規(guī)則？在絕對的力量和更高的存在層級面前，規(guī)則不過是弱者劃定的游戲邊界，用來保護自己可憐的認知。他現(xiàn)在掌握的信息，足以讓這個世界的 “規(guī)則” 變成一個笑話。
“無需動用外力?！鳖欓L卿平靜地說道?！八约合⒘??！边@是一個謊言，一個粗糙到近乎侮辱對方智商的謊言。但卻是一個對方無法驗證，也無需他費心去圓的謊言。
云長老顯然不信，這回答簡直比說太陽從西邊出來更離譜。但他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證據(jù)。顧長卿的氣息穩(wěn)定得可怕，身上沒有任何力量使用的痕跡，連衣角都沒亂。墨淵的方向，也確實恢復(fù)了死寂。一種比以往更加徹底，令人心慌的死寂。
“你似乎…… 有些不同了。”云長老換了一個話題，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試探和困惑。
顧長卿沒有回應(yīng)這個問題，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起。他是否不同，與他人無關(guān)，更不需要向他人證明。他只需要自己認知自己，確認自己的存在。
他再次邁步，準備離開這個無意義的問詢現(xiàn)場。云長老沒有再阻攔。但他也沒有讓開道路，只是側(cè)身站在那里，像是一座沉默而固執(zhí)的山。
“宗門需要一個解釋?！痹崎L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澳珳Y的穩(wěn)定，關(guān)乎重大?！?/p>
顧長卿的腳步未停，甚至連一絲停頓都沒有。解釋？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他不是來配合工作的。他只需要結(jié)果，他只對結(jié)果負責(zé)。那個 “原點”，那個 “巨大意志”，才是他需要面對的，也是他唯一感興趣的。這里的紛紛擾擾，不過是路邊飛舞的塵埃，不值得他浪費哪怕一秒鐘的注意力。
他感受著體內(nèi)那一點微光，那個來自 “原點” 的信號，像是一顆微小的種子。它正在被他的意志緩慢解析，同化，最終將會成為他的一部分。這是一種本質(zhì)層面的提升，一種對世界認知維度的擴展，一種難以言喻的蛻變。與此相比，宗門的規(guī)矩，長老的質(zhì)詢，都顯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如同孩童的把戲。
他需要力量，更強大的力量，遠超這個世界認知的力量。足以支撐他走到那個 “原點” 面前，無視那個 “巨大意志” 的力量。足以讓他面對那個所謂的 “本體” 時，擁有選擇權(quán)，而不是被隨意擺布的力量。而不是像那個倒影一樣，毫無反抗之力，就被輕易碾碎，連聲慘叫都發(fā)不出。
他的意識深處，冰冷的火焰在無聲地燃燒，那是靈魂深處的悸動。那是對自身存在的絕對確認，是不容置疑的宣告。是對任何試圖定義他、束縛他、回收他的存在的…… 戰(zhàn)意，也是他存在的意義。
云長老看著顧長卿的背影消失在小徑的盡頭，最終隱沒在樹林的陰影中。眉頭緊鎖，神情凝重，像是背負著整個宗門的未來。他感覺到了某種失控，一種超出他掌控的，令人不安的因素。某種一直被壓制的東西，似乎掙脫了束縛，正在以他無法理解的方式生長。
他轉(zhuǎn)身，望向墨淵的方向，那片死寂的區(qū)域。那片比以往更加徹底的死寂，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 心悸，如同預(yù)兆著一場災(zāi)難。仿佛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永遠地失去了，再也無法挽回。而那個離開的弟子，帶走的，或許不僅僅是禁地中的秘密，還有他無法預(yù)知的未來。
顧長卿走在返回自己居所的路上，周圍的景物在他眼中失去了大部分色彩，如同褪色的畫卷。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內(nèi)部，如同一個苦行僧在進行著一場艱苦的修行。解析那個信號，獲取更多信息，理解 “回歸” 的本質(zhì)，尋找對抗，甚至操控這種力量的方法。
他的識海中，無數(shù)信息碎片在瘋狂地碰撞，重組，如同宇宙誕生之初的混沌。關(guān)于 “原點” 的結(jié)構(gòu)，關(guān)于 “巨大意志” 的運作模式，關(guān)于那些 “光點” 的意義，關(guān)于那個 “異?！?為何被束縛。每一個信息點，都可能隱藏著關(guān)鍵的線索，都可能改變他的命運。
他需要時間，他需要一個絕對安靜，不被打擾的環(huán)境，一個可以讓他全神貫注的場所。他的腳步加快了，如同離弦之箭，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身后的一切，都被他徹底拋開，他不再留戀過去，也不畏懼未來。
前方的道路，通往一個更加宏大，也更加危險的戰(zhàn)場，一個充滿了未知和挑戰(zhàn)的世界。他的心中沒有畏懼，只有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以及對未知的期待。以及，一絲難以壓抑的…… 渴望，渴望去觸及那最終的真實，渴望去打敗那既定的命運，渴望去證明自己的存在。
他回到了自己的院落，熟悉的景色也無法讓他駐足。關(guān)上了門，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如同關(guān)閉了一個世界的入口。世界喧囂與他無關(guān)，他即將開始一場與自己的戰(zhàn)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