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是救贖文里的偏執(zhí)男配。
婚后第四年,我發(fā)現(xiàn)丈夫依舊與他已為人妻的白月光聯(lián)系頻繁。
我有心想要挽回這段同床異夢的關(guān)系,他卻在周年紀念日當天拋下我去安慰受傷的白月光。
時景逸一夜未歸的那晚,我收到一段匿名視頻。
那個曾經(jīng)滿心滿眼都是我的少年,此刻慵懶地坐在燈紅酒綠的酒吧包廂里。
語氣漫不經(jīng)心又嘲弄。
「她不會離開我的,離開我,她還能去哪?」
1.
自打上個月我意外看見時景逸的微信置頂是他的白月光,我們之間便爆發(fā)了前所未有的爭吵。
時至今日,我與他沒有再說過一句話,關(guān)系微妙而僵硬。
臨近結(jié)婚四周年紀念日,我有心想要挽回這一段關(guān)系。
精心準備了禮物,布置了客廳,親自下廚做飯,叮囑他一定要按時回家。
時景逸知道我是在給他臺階下,便也順勢同意了。
紀念日當天,他依舊遲到了半小時。
而我十分鐘前看到陳昭然更新了社交平臺動態(tài):
「關(guān)鍵時刻果然還是朋友靠得住!」
配圖是在醫(yī)院里,她艱難的用打著點滴的手比耶,左上角是熟悉的黑色西裝褲。
時景逸朝餐桌走來,滿是歉意道,「晚高峰路上有些堵,沒等太久吧?」
我熄滅手機屏幕,扯出一個笑,沒回答他的話,拿起筷子道,「先吃飯吧?!?/p>
時景逸顯然也知道兩人共進晚餐這樣的機會很是難得,眉目舒展愉悅,臉色也不似之前一般漠然冰冷。
我問他:「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時景逸笑了笑:「當然,今天是我們的結(jié)婚紀念日?!?/p>
畢竟是相處了四年的夫妻,話題一旦開啟,再聊下去便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的心緒緩和了不少,原本因為那一條動態(tài)不打算拿出來的禮物,現(xiàn)在又轉(zhuǎn)變了主意。
「時景逸......」
「鈴——」
偏偏這時,他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時景逸看清來電顯示,朝我點了點頭,意即有什么事等會再講,片刻猶豫后起身走向窗邊接聽。
等他再回來,就是不容置喙的通知,「阿韻,我有點急事要出去一趟。」
我就要將菜送到口中的動作一滯,抬眼看向他,「......又是陳昭然嗎?」
時景逸的眉目爬上一絲倦意,似乎并不想與我多辯。
但依舊柔聲道,「她跟宋清輝吵架了,怕她想不開。我只是過去一趟,很快就回來?!?/p>
我放下筷子,起身上樓,再下來時,手上拎著一件薄紗罩衫。
舊款的,女式的,不是我的。
我平靜地看著他的眼睛,問道,「這件衣服是放在臥室里的,也是昭然的嗎?」
他默然片刻,「這是她之前落在車上的,她讓我暫時保管,之后再還給她?!?/p>
我突然覺得他如常的眉眼,突然覺得有點陌生。
愈來愈匆忙的加班,愈來愈簡短的話語,愈來愈頻繁的失聯(lián)。
好像一切都有跡可尋。
見我沉默,時景逸以為這次的爭執(zhí)便這么過去了,拎起衣帽架上的西裝外套,腳步匆匆便要出門去。
在他邁步走出門檻的前一秒,我垂下手,側(cè)目盯著大理石地板的縫隙。
「我們離婚吧?!刮艺f。
2.
我是穿書來到這個世界的。
原書是經(jīng)典小太陽女主搭配溫柔男主的配置,而時景逸則是愛而不得的偏執(zhí)男配。
愛恨糾纏已成往事,在故事的最后,時景逸只遠遠地注視著他們的婚禮,不作打擾,沉默地獻上自己的祝福,后來被發(fā)現(xiàn)在洶涌的海浪中。
看書的時候,我不住為他落淚。
我以為我跟時景逸是同樣的。
同樣孤身一人,同樣身體不好,同樣沒有歸處,同樣不被這個世界善待。
所以在穿來這個世界后出現(xiàn)的情緒,慌張過后是慶幸,慶幸自己有機會改變時景逸的結(jié)局。
于是我用了兩年時間讓他看到我,又用了兩年時間走進他的心里,最后花了三年時間成就我們的婚姻。
一切好似塵埃落定,就像倦鳥歸巢,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并且會一直這樣下去。
我以為我和時景逸是互相舔舐、抱團取暖的困獸,但現(xiàn)在我看著手中陌生的薄紗罩衫,心想好像那只是我一廂情愿。
種種跡象表明,我在他心里也沒有那么重要。
到頭來,原來是我需要他,而他不需要我。
-
時景逸并沒有馬上同意。
或許是陳昭然那邊的事情著實要緊,或許是他以為我在說氣話。
他只是腳步微不可察地一頓,瞥了我一眼,而后一言不發(fā)地驅(qū)車離去。
我收回目光,在沙發(fā)上坐了會,而后慢吞吞地上樓,回到臥室里,開始整理自己的衣物。
目睹了全過程的劉媽局促地跟了上來,站在房間門口,“夫人,您剛才說的......是在開玩笑嗎?”
“我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劉媽?!?/p>
我手上動作不停,朝她彎了彎唇,“今晚我就會搬走?!?/p>
劉媽平日里跟我關(guān)系要好,卻也不敢置喙主人家的決定,只有些擔憂道,“可是您去哪兒呢?天都這么晚了?!?/p>
我正要回答,手機突然響起郵箱提醒。
是一段來自匿名的視頻附件。
「陳昭然吊完點滴堅持要出院,又跟宋清輝吵了一架,現(xiàn)在叫了一幫朋友去酒吧玩?!?/p>
視頻里燈紅酒綠,男人慵懶地靠在沙發(fā)上,包廂里暖色的光映著他冷情的眼,明明滅滅。
有相熟的朋友插科打諢,「時總,你現(xiàn)在老是這么出來,嫂子不管你???」
另一人笑嘻嘻道,「就是啊,哪天嫂子跑了咋辦?」
時景逸勾起一抹笑,手上隨意地舉著一只紅酒杯,嗓音篤定,又漫不經(jīng)心道:
「她不會離開我的,離開我,她還能去哪?」
......
我只看了一遍,便平靜地關(guān)掉了視頻,劉媽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我笑了笑,神色如常地回答劉媽的問題。
「我還有間公寓,就在市中心?!?/p>
-
我和時景逸創(chuàng)業(yè)初期,就蝸居在這間公寓里,這是靠我做家教掙的錢租的。
彼時嚴冬寒雪,我們縮在溫暖的被窩里,緊緊靠在一起,即使是吃方便面也很幸福。
他眼中霧氣彌漫,深深地看著我,「溫韻,我會給你最好的?!?/p>
后來生活富足,時景逸將這間公寓買了下來,當作驚喜禮物送給了我。
現(xiàn)在我一個人回到了這里。
等我把一切安置好,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
正準備睡下,時景逸恰在此時來電。
電話那頭背景音略顯嘈雜,他的聲音卻顯得黏黏糊糊的,像是飲酒后沾染的醉意。
「阿韻......來接我好不好?」
我這才想起有什么東西忘記了,從資料庫里找到文件,在聊天框中發(fā)了過去,「時景逸,我把離婚協(xié)議發(fā)你了,你看一下?!?/p>
「......」
電話那頭沉默了,背景聲也漸息,也許他是翻看協(xié)議去了。
良久時景逸才找回聲音,再開口時聲音已然清醒大半。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p>
他似乎有些無奈,「乖,別鬧了,我們回家再說......」
我掛斷了電話,編輯信息,「對協(xié)議有異議的地方可以與我保持溝通,其他事宜不必要聯(lián)系了?!?/p>
而后熄屏,閉眼,睡覺。
3.
但事情不總是與預想的一般順利。
時景逸一直拖著不簽字。
搬出別墅的第三天,他終于松口,說是想要交流一下協(xié)議內(nèi)容,讓我到公司去找他。
想起自己還有東西落在那,去一趟也未嘗不可,我便同意了。
公司是我跟時景逸在談戀愛的時候就成立的,主營快消品,發(fā)展到如今已經(jīng)是在省內(nèi)翹楚,目前計劃向全國市場拓展。
早期我和他負責不同的業(yè)務(wù),只是后來發(fā)現(xiàn)這樣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便將權(quán)力讓渡了出去,留下股份吃分紅。
后來我經(jīng)營了一家線上花店,憑借高性價比和高審美在社交平臺上積累了不錯的粉絲基礎(chǔ),收益還算可觀。
這段時間為了想辦法修補跟時景逸的關(guān)系,在媒體上營業(yè)的頻率都沒有以前高了。
去公司的前一晚,我看了看次日的預訂單,都已經(jīng)打包好了,差人冷鏈寄送就好。
然后發(fā)布了一篇請假帖,表示自己第二天有事,沒法及時回復信息,有事可以在后臺留言。
自打我成立小店以來,都是雷打不動的全勤,哪怕節(jié)假日也沒有休息過,從來都只有粉絲們催我歇會的份。
于是此帖一出,她們紛紛在底下?lián)鷳n地評論。
「天哪,活久見,店長怎么啦,沒事吧?」
「不會真的是累壞了吧...每天這么高強度開單,身體真是受不了啊TT」
「好好好,是該休息一下了!等你回來~」
見畫風逐漸走偏,我哭笑不得,安撫地挑了一個擔心身體的評論。
「沒有啦,我的身體超健康!只是去處理下感情關(guān)系,小問題(~ ̄▽ ̄)~」
她們這才放下心,但還是囑咐道,「好欸好欸,注意安全喔!」
「......」
我不合時宜地想起大四那年,因為被鋒利的白紙邊緣劃破了一道不見血的口子,時景逸都要一臉緊張地捧過我的手,一邊小心翼翼地吹著傷口,一邊觀察我臉上的表情疼不疼。
到后來為了跑業(yè)務(wù)應(yīng)酬,我喝酒喝到嘔吐,他也只是將我載回家,吩咐劉媽照顧我,而后事不關(guān)己地上樓洗漱。
現(xiàn)在,連一群素未謀面的陌生網(wǎng)友,都會通過一張請假條關(guān)心我的身體和安全。
時景逸,到底哪個是你,我真的看不清了。
但我穿來這個世界以后最大的收獲就是學會不內(nèi)耗,我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
等到第二天上午,我如約來到公司。
時景逸坐在辦公桌前看著文件,發(fā)覺我進來,只是抬頭睨了我一眼,又將視線移回到資料上。
他看著似乎比上次見面更憔悴了一點,眉眼間流露出幾分焦躁。
見他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我坐在他對面的沙發(fā)椅上,開門見山道,「協(xié)議哪里有問題嗎?」
時景逸動作定格片刻,反問道,「你很著急嗎?」
「很著急?!?/p>
時景逸面上的不虞更是明顯,頻頻看向我。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以往我們因為瑣事吵架,或是因為生活工作上的一些挫折,他都會故意沉著一張臉生悶氣,等我發(fā)現(xiàn)后去哄他。
現(xiàn)在的我同樣看出來了,但卻故意無視他。
時景逸終于沉不住氣,從抽屜里拿出了紙質(zhì)版的協(xié)議,「......你從什么時候開始準備的。」
我說,「挺久前吧?!?/p>
時間長到我都忘了具體日期。
其實它最開始只是個草得不能再草的草稿,只是每次當我發(fā)覺我跟時景逸的感情有破裂的趨勢,我都會打開文檔增刪修改。
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份完整的,由三名資深律師認可的離婚協(xié)議。
時景逸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鼻梁,像是屈尊降貴一般,「如果是因為陳昭然的事情,我可以解釋,那天還有其他朋友在,我跟她之間也沒發(fā)生什么......」
我打斷,「和她沒有關(guān)系?!?/p>
即便沒有陳昭然,我們之間的隔閡也依然存在,無法修復。
他話語中有幾分明顯的不耐煩,「那是為什么?」
我能拿出手機,調(diào)出那段匿名視頻,完整地給他展示。
每播放一秒,他的面色便越白一分。
「我......」
他只說了一個字就止住了話頭,想要辯反駁什么,卻不知如何解釋。
念在我們過往確實有一段幸福而快樂的時光,我還是希望能夠心平氣和地好聚好散,不至于結(jié)束得太難看。
我平靜道,「那天發(fā)生的所有事情只是導火索,根本原因是我們感情淡了,這段關(guān)系沒必要維持了?!?/p>
「......」
時景逸的嘴角抽動幾下,眸色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緒。
他聲音沙啞,「誰說我們感情淡了的,你認為的嗎?」
「我以為這會是我們的共識。」
他沉默半晌,突兀地冷笑一聲,「溫韻,你別后悔。」
我悵然道,「已經(jīng)后悔了......」
他眼前剛一亮,我就將我未盡的話說完,「——后悔當初跟你在一起?!?/p>
時景逸手中的鋼筆似要被他折斷,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神色陰晴不定良久,臉若寒霜,飛速簽下自己名字。
又重復了一遍,「你最好是別后悔?!?/p>
解決一件大事,我心情大好,輕快地從他面前抽走那份協(xié)議。
「如果你說的是這件事情,我不會后悔。再也不見?!?/p>
說罷毫不留戀地轉(zhuǎn)身走出了辦公室,身后傳來文件被重重拍在桌上的怒響,我沒去管他。
路上遇到與我同時期的老員工,熱絡(luò)地和我打招呼,「韻姐!好久不見啊,來找時總嗎?」
我溫和地點了點頭,笑道,「不過以后應(yīng)該都不會來了。」
老員工不明所以,但還是應(yīng)了聲,隨后匆匆回去工作。
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溫韻!」
我有些意外,「陸楓?」
男生朗目疏眉,生得精致,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朝氣,見我看過去,揮著手小跑上前,額前的發(fā)絲微亂卻不見狼狽,眼睛亮閃閃的。
他在我面前站定,眉目間帶著顯而易見的愉悅,驚喜道,「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我看錯了?!?/p>
陸楓算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后第一個認識的朋友。
大二那年初次做家教輔導,教的就是正值高考的陸楓。
后來他考到了我們學校,我們依舊保持著聯(lián)系,直到我和時景逸結(jié)婚后,關(guān)系才慢慢淡了下來。
再見面,就是驚訝發(fā)現(xiàn)他居然來到了我們公司工作。
我見他像是風塵仆仆趕過來,納悶道,「今天很熱嗎,你怎么出了這么多汗?」
他忙搖頭,「啊沒有沒有,我就是出了個外勤?!?/p>
恰在這時,陸楓同組的同事經(jīng)過,看見他在公司里,震驚到手里的水杯都一顫,「楓哥?你咋回來了?你昨天不還在冰島休年假嗎?」
陸楓:「......」
對上我疑惑的表情,他目光游移,落到了我手中的白紙黑字上,轉(zhuǎn)移話題,「......咳,嗯,姐姐,你今天來公司是有什么事要辦嗎?」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居然從他眼中看出了一絲......
期待?
我晃了晃頭,把這荒唐的念頭甩出腦袋。
離婚也不是什么羞恥的事情,只是有些唏噓罷了。
尤其陸楓當初是看著我追在時景逸背后跑,還見證我多次告白被拒,說不尷尬是假的。
我輕笑一聲,低頭看了一眼那份離婚協(xié)議,其實也就薄薄的幾張。
而后大方地展示在他面前,緩緩道,「離婚了?!?/p>
「啊......」
他拿不定主意該擺出什么樣的表情,偷偷瞄了瞄我。
最后展顏道,像搖著尾巴的犬類:「這是好事啊,那我請你吃飯慶祝一下吧!」
「你有東西落在公司要搬是嗎,我?guī)湍惆?.....」
4.
把時景逸剝離出我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容易一點。
我以為會出現(xiàn)很嚴重的戒斷反應(yīng),畢竟我真的全身心地愛過他,不顧一切。
最開始意識到這段感情出現(xiàn)雜質(zhì)時,我生理性地反胃,整夜睡不好。
為了做好面對壞結(jié)局的心理準備,一準備就是一年多,這才慢慢緩過來,接受最終的結(jié)果。
然而這次正式離婚后,等我腦海中再想起這個人時,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月了。
而且并不是我要主動想他的,是陳昭然出現(xiàn)在了我面前。
她站在我家門口,神色復雜地開口,「你跟時景逸......真的結(jié)束了?」
她和從前相比變化不大,依舊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天真的小女孩。
陳昭然誠懇道,「真的很抱歉,影響到你們之間的感情并非我的本意,我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引起什么樣的后果......我和他之間什么都沒發(fā)生,請你相信他!」
我和陳昭然說不上熟悉,只是一起吃過幾次飯的而已。
我當然相信他們之間沒有發(fā)生什么越軌的關(guān)系,即便我不相信時景逸,我也相信陳昭然的為人。
她是這部小說的女主,是世界上一切美好的存在,不會發(fā)生什么設(shè)定之外的人設(shè)崩塌。
就像我現(xiàn)在明白,妄想改變時景逸也是徒勞。
但愛情不是只有出軌才會被宣判死刑的。
我說,「問題不在你,你不需要自責?!?/p>
即便沒有陳昭然,還會有李昭然、王昭然、劉昭然。
「我和他的矛盾就像雪球一樣越積累越大,只是我不想忍了,所以它爆炸了?!?/p>
見我態(tài)度堅定,陳昭然咬了咬牙,還是硬著頭皮說,「那你能不能看著以前的情分上,去醫(yī)院看看他?他跟你離婚后天天去酒吧買醉,把自己喝胃出血了,他現(xiàn)在......很不好?!?/p>
她著重強調(diào)了一個「很」字,我覺得有些好笑。
我瞥了一眼她手中亮起的手機屏幕,字字清晰道:
「不能,我現(xiàn)在和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p>
樓道哐啷哐啷傳來聲響,腳步聲慌張急切。
我挑了挑眉。
原本以為只是在通話,沒想到時景逸本人就在樓下。
他站在下面一個平臺上,隔著一段樓梯,面色煞白,唇無血色,以我對他的了解,確實是從醫(yī)院出來不久。
時景逸沒有看向陳昭然,只專注地盯著我,「你先走?!?/p>
「你......」
陳昭然想說什么,但還是沒有開口。
時景逸最近很嚇人,她很少見他發(fā)這么大火。
事實上他結(jié)婚以后,性格早已收斂溫柔許多,不像從前那般陰郁不定,這還是她這些年來第一次看他這么脆弱受傷。
他失聯(lián)的幾天,一群人找他都快找瘋了,最后在酒吧包廂發(fā)現(xiàn)他時早已不省人事,淚痕未干,蜷縮在角落,像是被拋棄的困獸。
最后把他送到醫(yī)院,他醒來時先是掃視了一圈病房,而后遲鈍而茫然地問道,「溫韻呢?」
陳昭然看著他的臉色,不敢觸他的霉頭,猶豫幾許還是離開了。
樓道只剩下我們兩人,時景逸目光貪婪地看著我,嘴唇顫抖道,「阿韻......」
我收回視線,「我和你沒什么好說的了?!?/p>
我準備關(guān)上門的前一刻,時景逸三步并作兩步跨上來,抵住門板。
他聲音里帶著幾分哀切,「不要這樣......」
我真是有些搞不明白他了,警告道,「你再這樣,我會告你私闖民宅?!?/p>
時景逸迷茫道,「我只是不懂,為什么......你不是說永遠會陪在我身邊,永遠愛著我的嗎?」
我冷下臉,「所以呢?所以這就是你一次次試探我的原因嗎?」
「你憑什么覺得我在經(jīng)受過你帶來的傷害、你的無視、你的冷臉后,我還會一如既往地愛著你?」
我嘲弄道,「時景逸,你到底有沒有真正把我當過一個人?還是真的覺得我的存在就是為了依附你,是一個沒有主見、沒有思想的空殼?」
這些問題我也曾詰問過自己,現(xiàn)在說出來,好受多了。
時景逸聞言驀地僵硬在原地,我也趁機將門甩上,將我們二人徹底隔開。
我冷靜道,「以后別再來了,好聚好散吧?!?/p>
5.
陸楓說他從公司離職了。
我驚訝:「為什么?你現(xiàn)在不是已經(jīng)是你們組的PM了嗎?」
陸楓聳了聳肩,無所謂笑道,「只是沒有待在那個公司的必要了而已?!?/p>
人人都有自己的考量,我也不再追問,垂眼抿了一口熱氣騰騰的拿鐵,視線里突然出現(xiàn)一只香囊,散發(fā)著清雅安寧的草木香氣。
對上我疑惑的視線,陸楓耳根微紅,「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的面色看起來很疲憊,可能是壓力太大了,所以幫你求了一個?!?/p>
我心下微暖,「謝謝?!?/p>
我和陸楓這些年雖然聯(lián)系不多,但再見面卻絲毫不見尷尬和生疏的氛圍,依舊熟稔。
看著當初自己輔導的學生居然也步入職場了,不得不感慨歲月流逝得太快。
最開始見到陸楓的時候,他還是臭著臉的高冷少年,原本以為會很不好相處,卻發(fā)現(xiàn)他實際上是個非常貼心又善良的人。
每回冬天頂著寒風去到他家,陸楓總是乖巧地捧著提前準備好的姜茶,眼巴巴地在樓下等我。
飯后我去了一趟洗手間,再出來時卻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阿韻!」
時景逸恰好也在這,見到我驚喜出聲,手中提著我以前常吃的那家甜品店招牌。
他有些局促地扯了扯衣擺,「我、我正想過去找你?!?/p>
我沉默片刻,「時景逸,要我提醒你嗎?我們之間早就結(jié)束了?!?/p>
「不要結(jié)束......」
他對這兩個字眼感到抗拒,喃喃道,「阿韻,不要結(jié)束,離開你以后,我一點都不快樂?!?/p>
「但我很快樂?!刮腋锌馈?/p>
「時景逸,你還記得公司最初的啟動資金嗎?」
他連忙點頭,對我終于有話要跟他講而感到開心,「記得,那是你做家教掙來的?!?/p>
我說,「其實最開始,那筆錢我是想開一間花店的?!?/p>
讓我感到朝氣蓬勃的、生機盎然的、馥郁的花。
「但是你說你想創(chuàng)業(yè),你想讓我們倆過上更好的生活,所以我義無反顧地支持你。」
「現(xiàn)在離開你以后,我也終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p>
時景逸急切道,「我們不分開,你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你想在哪里開花店,需要什么樣的品種,我都能聯(lián)系......」
我打斷,「這不一樣,時景逸?!?/p>
我和時景逸過去像兩根交纏不休的藤蔓,箍住彼此不能呼吸,剪不斷理還亂。
現(xiàn)在終于分離開,我才意識到周遭的空氣是多么自由新鮮。
我無視他略帶痛苦的神色,轉(zhuǎn)身離開,「蛋糕你自己留著吃吧,我很久沒點過他家了?!?/p>
不遠處,陸楓還在等我。
在我邁步過來的時候,原本還在觀察花店的他一秒就發(fā)現(xiàn)了我,向我揮手。
我知曉他看見了全過程,抱歉道,「等很久了吧?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p>
「沒有等很久,而且這怎么算笑話呢?」他皺了皺鼻子,「都怪他不要臉,還來糾纏你,合格的前任就該跟死了一樣?!?/p>
陸楓自然而然接過我手中的包,眸光熠熠地笑,「其實我原本擔心他狗急跳墻做什么的,但是我相信姐姐肯定能夠搞定這樣的狀況?!?/p>
6.
我下定決心要向前看了,第一件事就是開一間實體花店。
籌備工作匆忙而充實,我一個人顧不來,除了雇的幾名工人,陸楓也自告奮勇來幫我的忙。
選的店鋪尚未完工,一些已經(jīng)購置好的貨品設(shè)備只能先存放在我的公寓里,陸楓陪我一起整理,再完事已經(jīng)是凌晨。
我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陸楓完全是出于好心,連酬勞都不要,還耽誤他這么長時間,「今天太晚了,你要不先暫時住我這吧,正好還有一間閑置的客房?!?/p>
陸楓眼前一亮,「可以嗎?」
「可以啊?!刮宜伎剂艘幌?,「不過換洗衣物的話,客房儲物柜里有全新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還沒來得及打包扔掉的前夫的遺物。
陸楓連聲說不介意,美滋滋起身去沐浴了。
座機鈴聲響起,我想也沒想就接起。
「喂,您好?」
電話那頭呼吸一滯,似乎沒想到真的接通了,「阿韻......」
我差點氣笑了。
因為把他全平臺拉黑了,現(xiàn)在陰魂不散到要打座機了嗎?
似乎察覺到了我要掛斷電話的意圖,時景逸急忙道,「不要掛!阿韻,我很想你,我真的知道錯了......」
那邊安靜得能夠聽到他的呼吸聲,顫抖而懊悔,「對不起,我做過那么多傷害你的事情,我不配得到你的原諒?!?/p>
「我只是、我只是沒法相信,原來真的有人能夠接納全部的我,即便知道我有多惡劣......世界上真的存在這樣的人嗎?」
「所以我才想知道,我要做到什么程度,你才會對我失望,我才一遍遍確認你的心意,會一直在我身邊......」
他低低地嗚咽,「為什么,為什么你最后還是離開了呢......」
是啊,為什么呢。
為什么偏偏對我那樣刻薄,一寸一寸逼退我的底線,妄圖得到我的包容。
時景逸,這是你確認安全感的手段嗎?
啊......
指尖無意識地纏繞著座機的電話線,我默然垂眼。
可是誰來包容我呢,誰又來維護我的安全感?
「不要再打來了,你的行為已經(jīng)對我造成了困擾?!刮艺f,「時景逸,你真該慶幸沒在我面前,不然我真的會扇你一巴掌?!?/p>
他的聲音沙啞潮濕,「阿韻,我不要離婚......」
陸楓適才從浴室出來,臉頰帶著沐浴后特有的微微紅意,周身蒸騰著熱氣,發(fā)梢的水珠欲滴不滴,朦朧的霧氣襯得他五官更為精致好看。
還沒來得及回復時景逸的我看著這一幕,思路頓時斷開。
鼻尖縈繞著暖暖的薄荷味,遲鈍地想,原來我的沐浴露味道這么明顯嗎......
陸楓瞇起眼,冷笑一聲,「他又來騷擾你?到底有沒有點自知之明?!?/p>
電話那頭的聲音一頓,驀地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時景逸的聲音驟然拔高,帶著淬人的毒意,「誰?誰現(xiàn)在這么晚了還跟你在一起!」
陸楓不嫌事大地坐在我身邊,搖著我的手,故意委屈道,「他有什么資格問這個,他好兇噢,不像我只會關(guān)心姐姐......」
「溫韻——」
我飛快掛斷,掐了電話線,陸楓牽著我的手依舊沒有松開。
他一雙漂亮的眼睛亮閃閃的,再冷漠的女人看到這張臉都會笑出來的。
陸楓輕聲說,「姐姐,時景逸帶給你的很多傷害,你沒必要責怪自己,你并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他那種爛人,永遠學不會珍惜你的好?!?/p>
「雖然你可能不知道我等這個機會等了多久,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p>
他眼中彌漫霧氣,但仍舊笑著,「我不想再做膽小鬼了,有時候我會想,明明我之前有那么多次機會,如果我能主動一點,我們會不會不一樣。」
我目光逃避地游移,「陸楓,你只是一時頭腦發(fā)熱,很快就會后悔的......」
「不是的!我很清醒。」
陸楓聲音悶悶的,「其實錄取通知下發(fā)那天,我是想跟你說,我可不可以追求你,我成功跟你考上同一所大學了......可是那天你很高興地說,時景逸答應(yīng)你的告白了?!?/p>
「我很嫉妒他,為什么能輕而易舉得到你的關(guān)注、你的垂憐,但是現(xiàn)在我想說,也請看看我吧,我能做到的一定比他好?!?/p>
「我知道你可能并沒有做好面對下一段感情的準備,因為那個混蛋讓你很沒有安全感,但是我想說,我愿意把我的一切交給你,你可以擁有關(guān)于我的所有支配權(quán),無論是身體、財產(chǎn),還是其他的什么......我其實還為此擬過一份協(xié)議?!?/p>
他從包中取出一張顯得皺皺巴巴的紙,像是很久前就準備好了。
他的這些話像是在心里演練過很多很多遍,字字清晰又虔誠。
我掃了一眼那份協(xié)議,眉心一跳。
完全就是霸王條款啊,只不過我是那個霸王。
陸楓抿著唇低聲道,「即使是拒絕也沒關(guān)系,我只是想為自己爭取一下?!?/p>
我有些失神。
真的能有人做到這樣嗎?
哦,有的。曾經(jīng)的我大概就是這樣將一顆心奉給時景逸的。
我聽說過時景逸公司里有關(guān)于我的閑言碎語,無非是「金絲雀」、「蒬絲花」之類鄙薄的字眼,老員工換了一批又一批,這樣的傳言愈演愈烈。
事實上他們說的并非全然是錯的。
我的自愈能力很差,某種意義上我確實需要依附他人而活。很長一段時間里攻略并救贖時景逸就是我的意義所在,如果沒有這個目標,恐怕我早已在穿來這個陌生的世界沒多久便郁郁而終。
而此時看著陸楓溫順靜默的眼神,我突然發(fā)覺自己居然變成了被依賴的那一個,繩子的那一頭是項圈,這一頭被他親手交給了我。
這種成就感......很新奇。
陸楓面上的表情依舊沉穩(wěn),只認真而專注地盯著我,等待著我的答案,偏偏輕顫的手暴露了他的情緒。
我笑了一聲,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在他微微瞪大的眼神中,輕吻上他的唇。
「!」
似乎有些太意外了,他完全僵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任由我動作。
唯有一瞬爆紅的臉誠實地反映了他的心理活動。
呼吸交纏間,我低緩道,「我不會成為像他那樣的人?!?/p>
承諾永久有效。
7.
我后來如愿開了間實體花店,陸楓給我打下手。
憑借過硬的性價比和良好的粉絲基礎(chǔ),訂單愈漲愈猛,一切都蒸蒸日上。
時景逸來過一次,臉色泛白地看著花店。
我睨他一眼,恍惚間覺得陳昭然和宋清輝結(jié)婚那日,他似乎也是這樣盯著。
他走上前來,聲音沙啞,「阿韻,他就是你的新歡嗎?」
我應(yīng)了一聲,「你是來買花的嗎?」
我對他如旁人無異的態(tài)度顯然刺痛了他,像是不明白為何從前親密無間的二人此刻卻這樣生疏,神色如嬰孩般茫然。
「......不,我是來看你的。」
時景逸聲音顫抖,有些語無倫次,「阿韻,我真的很后悔......我不知道從哪一步開始做錯了......我已經(jīng)和他們都斷絕關(guān)系了,以后不會再那樣做了,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一針見血,「時景逸,你根本沒有愛人的能力?!?/p>
「可是我現(xiàn)在學會了!我真的很愛你?!顾鼻械?。
我無視了時景逸遲來的告白,目光落在蒼遠虛無的一點上,自顧自說道,「我居然還以為自己能夠改變一個人,真是自不量力啊?!?/p>
時景逸落淚了,「我愛你......溫韻,我真的沒有機會了嗎?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我終于看向他,思索片刻后答道,「他很愛我,只愛我,會考慮我的感受。」
偏偏這么簡單,時景逸卻沒有做到。
時景逸無力地垂下手,失魂落魄地走了。
后來再聽到他的消息,似乎又是與海有關(guān),生前的財產(chǎn)以我的名義全部捐了出去,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是這個令人唏噓的結(jié)局。
回過頭,就見陸楓咬牙看著這邊,一副隨時準備沖上去咬他的樣子,手上故意泄憤似的,不知將花束當作了誰,修剪的刀具哐啷作響。
我覺得好笑,走過去摸了一把他的頭,「怎么了,怎么這么生氣的樣子?」
陸楓炸起的毛立馬被順好,哼哼兩聲,暗恨道,「老男人,恬不知恥,居然還有臉湊到你面前來......」
我挑眉,「他可是你前老板,怨氣這么大?」
「就是因為他是我前老板怨氣才大啊,而且他對你那么壞,你又是我的......」
陸楓頓了頓,想起我平常不準他在店里暴露我倆關(guān)系,「......現(xiàn)老板,我站你是應(yīng)該的!」
我故意拉長聲音,「原來只是因為我是你現(xiàn)老板啊,那你心里會不會也對我頗有怨言......」
「才沒有!」陸楓急忙打斷,「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給你打工是我心甘情愿,我想給你打一輩子工?!?/p>
我突然想到什么,疑惑道,「那天你在公司真的是巧合嗎?」
陸楓瞇著眼,有些得意,將他的手機打開來給我看,翻到了我請假的那條帖子。
他道,「其實我不確定是什么情況,只是覺得......萬一呢?萬一我的機會來了,所以我賭了一把?!?/p>
我笑著點了點他的額頭,他得寸進尺,趁店里其他人不注意,偷偷摸摸輕扯住我的衣袖。
他羞澀中又帶著笑意,低聲在我耳邊道,「以示懲罰,那老板今晚......要不要潛規(guī)則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