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市·江南理工大學(xué)·男生宿舍樓·404室
暑假伊始,宿舍樓幾近空巢
夏日的陽光透過積了層薄灰的窗玻璃,斜斜地打在404宿舍斑駁的水泥地上,勾勒出空氣中漂浮的細(xì)小塵埃。
空蕩蕩的寢室里,只剩下兩張床鋪還殘留著人氣——或者說,殘留著兩個“不走尋常路”的倒霉蛋的氣息。
泡面桶堆積在角落散發(fā)著余味,幾件皺巴巴的T恤搭在椅背上,地板上散落著幾張打印紙,上面赫然印著兩個驚世駭俗的求職簡歷。
“天——理——何——在——啊——!”
一聲凄厲堪比殺豬的哀嚎驟然炸響,打破了午后的沉悶。
只見蘇識“噗通”一聲,以五體投地式跪倒在冰涼的水泥地上,雙手絕望地捶打著地面,仿佛那不是水泥,而是他破碎的狀元夢。
他仰起頭,露出線條清晰的下頜線和一雙寫滿“生無可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上那盞蒙塵的日光燈管,仿佛在質(zhì)問蒼天:“想我蘇識,堂堂江東省理科狀元,陳離,河西省文科魁首!兩個頭頂光環(huán)、智商爆表的天之驕子,居然淪落到連個替小學(xué)生代寫暑假作業(yè)的兼職都找不到!這世道,還有王法嗎?還有天理嗎?!”
“閉嘴吧你!”旁邊電腦桌前的陳離猛地合上筆記本電腦蓋子,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
他煩躁地抓了抓本就有些凌亂的頭發(fā),轉(zhuǎn)過頭,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斜睨著地上那灘“狀元泥”。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精準(zhǔn)地指向地上散落的簡歷,“你還好意思嚎?看看你給我們倆簡歷上寫的什么玩意兒?‘百年一遇之奇才,文理雙絕,錯過即是貴機構(gòu)千秋萬代之損失’?蘇識!你大爺?shù)模∵@玩意兒是求職簡歷嗎?這特么是武俠小說里絕世高手出山的告示吧!哪個補習(xí)班老板看了不得嚇得心肌梗塞,以為來了倆砸場子的江湖騙子?”
幸好,此刻是暑假的尾巴尖兒,宿舍樓里空曠得能聽見回音,不然這動靜,早該引來圍觀了。
整棟樓,大概就剩他們這對“臥龍鳳雛”還在堅守陣地,美其名曰“尋找暑期社會實踐機會”。
“哎……”蘇識像只被戳破的氣球,瞬間癟了下去,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一臉悻悻然地重新坐回電腦前,手指有氣無力地劃拉著鼠標(biāo)滾輪,“誰能想到啊,這屆暑假工卷得堪比考研!那些正經(jīng)的、不正經(jīng)的活兒,放假前就被預(yù)訂一空了。
我本來還指望咱這‘文理雙狀元’的金字招牌,能唬住幾個家教中介呢……”他盯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已招滿”或“要求985/211在校生(大二及以上)”,眼神里充滿了對“全能專業(yè)”(一個聽起來很牛,實際就業(yè)方向成謎的專業(yè))的怨念。
“有沒有一種可能,”陳離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骨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像只慵懶的貓,“咱倆這狀元光環(huán),含金量已經(jīng)嚴(yán)重縮水了?都三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了,現(xiàn)在誰還記得?補習(xí)班老板要的是能馬上提分的高考槍手,不是我們這種‘過氣’的吉祥物?!彼沉艘谎鄞巴?,夕陽的金輝已經(jīng)開始給樓頂鍍邊。
“那也不至于這么慘吧……”蘇識嘟囔著,話還沒說完——
“咚咚咚!”
一陣沉穩(wěn)而帶著點“催命符”意味的敲門聲響起。
兩人瞬間交換了一個“完蛋”的眼神。
蘇識反應(yīng)極快,一個箭步躥到門邊,臉上瞬間堆起比陽光還燦爛的諂媚笑容,猛地拉開門:“哎呀!阿姨!您來啦!”
門口站著的是宿管王阿姨,身材敦實,手里拎著一大串叮當(dāng)作響的鑰匙,臉上帶著一絲無奈和不容置疑:“兩位大學(xué)子喲!學(xué)校通知了,宿舍樓明天上午十點,準(zhǔn)時封樓清場!你們倆這‘馬上’、‘馬上’,都馬上一星期了,到底啥時候能‘上’???阿姨我這已經(jīng)是頂著領(lǐng)導(dǎo)壓力給你們開后門了!”
“感謝阿姨!感謝阿姨再造之恩!”蘇識點頭哈腰,笑容甜得能齁死人,“快了快了,真的快了!我們找到兼職就立馬滾蛋!絕不給您添麻煩!”
“行吧行吧,”王阿姨看著蘇識那張討喜的臉,終究是心軟了半分,嘆了口氣,“再寬限一天,最遲明天下午!不然阿姨飯碗不保了。”說完,搖搖頭,轉(zhuǎn)身踩著沉重的步伐離開。
“砰!”
門一關(guān)上,蘇識臉上的笑容瞬間垮掉,如同川劇變臉。他猛地轉(zhuǎn)身,背靠著門板滑坐到地上,雙手抱頭,發(fā)出了比剛才更絕望的哀嚎:
“蒼——天——?。〈蟆亍?!陳——離——啊——??!”
“臥槽!你干嘛?!撒手!撒開我的褲腰帶!蘇識你特么冷靜點!”陳離猝不及防被撲過來的蘇識抱住了大腿,褲子差點被拽掉,他一邊手忙腳亂地提褲子,一邊奮力掙扎,“等一下!別嚎了!我好像……好像真找到一個!”
蘇識的嚎叫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鴨子。
他猛地抬頭,眼睛里爆發(fā)出餓狼般的光芒,雙手依舊死死抓著陳離的褲腿:“哪里?做什么的?工資多少?累不累?包吃住嗎?”一連串問題炮彈似的砸過去。
“嘶……好像是個電子廠,招普工,坐班的那種,包吃包住,工資4500打底?!标愲x好不容易掙脫開,喘著粗氣,把手機屏幕懟到蘇識眼前,“就是……地方有點偏,在青山那邊?!?/p>
“偏?!怕什么!有吃有住有錢拿!還坐著上班!這簡直是天堂!”蘇識瞬間滿血復(fù)活,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猶豫就會敗北!果斷才能白給!收拾行李,立刻!馬上!出發(fā)!”他像打了雞血一樣沖向自己的床鋪,開始瘋狂地往行李箱里塞東西。
“等等!蘇識!”陳離看著屏幕上那略顯簡陋的招聘頁面和地圖上越來越荒涼的定位點,心里那點不對勁的感覺又冒出來了,“我總覺得……這地方聽著有點耳熟?上次咱們差點被當(dāng)成肥羊宰了的地方是不是也……”
“哎呀!別烏鴉嘴!”蘇識頭也不回,把一件皺巴巴的襯衫團成球塞進去,“上次是上次!那次不是運氣好,碰巧遇到警察叔叔掃黃打非……咳,掃黑除惡嘛!咱倆福大命大造化大!這次肯定沒問題!趕緊的!再墨跡天都黑了!”
看著蘇識那副“不撞南墻不回頭,撞了南墻也要把墻拆了繼續(xù)走”的架勢,再想想前幾次雖然驚險但確實“安然無恙”的經(jīng)歷,陳離那點疑慮被強行壓了下去。
他嘆了口氣,認(rèn)命地也開始收拾行李。“行吧行吧……但愿這次真是個正經(jīng)廠子。”
青山郊外·蜿蜒曲折、人跡罕至的土路上
出租車顛簸在一條越來越不像路的土路上,兩旁是瘋長的雜草和稀疏的林木,遠(yuǎn)處起伏的山巒在暮色中顯出灰暗的輪廓。夕陽的余暉勉強給這片荒涼鍍上一層不祥的金邊。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植物腐敗的氣息。
“那個……兩位小伙子,”開車的司機大叔是個面相憨厚的中年人,他透過后視鏡看著后排兩個一臉“即將奔赴新生活”的大學(xué)生,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聲音里帶著十二萬分的困惑和越來越濃的不安,“我跑出租十幾年了,拉過打工的去工地,去碼頭,甚至去深山老林里看林子,可這……這青山后坳……我真沒聽說過有啥廠子?。磕銈儭_定是這兒?不會是被騙了吧?”他握著方向盤的手都緊了幾分,車速明顯慢了下來。
“呃……應(yīng)該……不會吧?”蘇識臉上的興奮勁兒被顛簸和眼前越來越荒涼的景象消磨掉不少,他扒著車窗往外看,語氣也變得不那么確定,“招聘信息上寫的地址……導(dǎo)航也導(dǎo)到這附近了……”
“是啊大叔,地址沒錯的,您看這手機導(dǎo)航……”陳離也把手機遞到前面,屏幕上的藍(lán)色小箭頭固執(zhí)地指向前方一片更深的密林。
司機大叔看了一眼,嘴角抽了抽,沒再說話,只是臉上的憂色更重了。又開了幾分鐘,前方徹底沒路了,只有一條被車輪勉強壓出來的、布滿碎石的小徑延伸進昏暗的林子里。
“好了,小伙子們,實在對不住,只能送你們到這兒了,前面車真進不去了?!彼緳C大叔穩(wěn)穩(wěn)地停下車,語氣帶著歉意,但眼神里全是“你們自求多福”的意味。
“行,到這就行!麻煩您了大叔!”蘇識利落地掃碼付錢,和陳離一起下車。
“來,幫你們拿行李。”司機大叔也下了車,走到后備箱,想搭把手。
后備箱蓋“咔噠”一聲彈開——
“我靠(‵o′)凸!!老蘇?。。 标愲x的驚呼聲瞬間劃破荒野的寂靜。
只見后備箱里,蘇識那個看起來就很廉價的行李箱側(cè)邊裂開了一道大口子,正汩汩地往外淌著鮮紅粘稠的液體!
那液體散發(fā)著一種廉價的、刺鼻的化學(xué)顏料味,在昏暗的光線下,視覺效果極其驚悚!
“臥槽?。 碧K識也傻眼了,手忙腳亂地去捂那口子,“不是!我明明用三層塑料袋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這破行李箱!這破路!這破顏料包質(zhì)量也太差了!”
旁邊的司機大叔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那不斷蔓延的“紅色液體”,再聽著蘇識和陳離那充滿“懊惱”和“甩鍋”的對話:
“都讓你別塞那么多顏料了!”
“我哪知道它會漏??!包裹那么嚴(yán)實了!”
“現(xiàn)在怎么辦?流了一后備箱!”
“擦!這味兒真沖!”
司機大叔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腦子里瞬間閃過無數(shù)法制頻道里看過的血腥畫面!
他連大氣都不敢喘,更別提幫忙了,幾乎是手腳并用地、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縮回駕駛座,“砰”地一聲重重關(guān)上車門!
安全帶?那是什么?
點火、掛倒擋、猛打方向盤!
動作一氣呵成,老舊出租車發(fā)出刺耳的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屁股冒著黑煙,以一個極其狼狽的甩尾姿態(tài),逃也似的沖回了來路,只留下一地?zé)焿m和兩個目瞪口呆的大學(xué)生。
“哎?大叔怎么跑那么快?”蘇識看著絕塵而去的出租車尾燈,一臉茫然。
“先別管他了!”陳離捂著鼻子,指著還在“流血”的行李箱,一臉崩潰,“老蘇,你這‘兇案現(xiàn)場’怎么處理?這味兒能把狼招來!”
蘇識看著一片狼藉的后備箱和自己慘不忍睹的行李箱,破罐子破摔地一揮手:“算了!管不了了!拎著走!到地方再說!大不了賠錢!”
陳離看著蘇識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再看看周圍荒涼的景色,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認(rèn)命地拎起自己的箱子:“行吧……希望那廠子有水管子……”
兩人拖著行李,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碎石小徑往林子深處走去。
蘇識那個“流血”的行李箱在身后留下了一道蜿蜒的、觸目驚心的紅色痕跡。
遠(yuǎn)處,驚魂未定的司機大叔將車停在路邊,顫抖著手撥通了電話
“喂?110嗎?我……我要報警!我發(fā)現(xiàn)疑似拋尸現(xiàn)場!對!在青山郊外,通往后坳那條廢路上!對,沒錯!我親眼所見,兩個年輕人,拖著行李箱,其中一個箱子在流血!鮮紅的血!他們說來打工的,但這里鳥不拉屎哪來的廠子?對,你們快來!我……我就在路口等著!好的!好的!”司機大叔掛了電話,心有余悸地回頭望了一眼幽深的林間小路。
青山深處·廢棄化工廠外圍
穿過一片稀疏的林子,眼前豁然“開朗”——一片被銹蝕鐵絲網(wǎng)半包圍的巨大空地,中央矗立著一棟如同鋼鐵巨獸遺骸般的廢棄化工廠。
廠房外墻斑駁脫落,露出暗紅色的磚塊和扭曲的鋼筋骨架,巨大的煙囪歪斜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幾扇破碎的窗戶像空洞的眼窩??諝庵袕浡F銹、化工廢料殘留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霉味。死寂,是這里的主旋律。
“老陳……你確定導(dǎo)航導(dǎo)的是這兒?”蘇識指著那棟散發(fā)著濃濃“鬼片”和混合氣息的破敗廠房,聲音有點發(fā)顫,“這……這看著不像富士康,倒像是哥譚市的阿卡姆瘋?cè)嗽悍植堪 ?/p>
陳離低頭看看手機,又抬頭看看廠房,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導(dǎo)航……顯示就是這里……‘青山工業(yè)園B區(qū)7棟’……但這……”他也覺得一股涼氣順著脊椎爬了上來。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不祥的預(yù)感。
“嘶……”蘇識倒吸一口涼氣,用一種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陳離,“老陳,你跟我說實話,你當(dāng)初高考志愿是不是填錯了?你骨子里其實是個干刑警的料吧?專門吸引這種‘大場面’?”他想起前幾次誤入傳銷窩點、差點被拉進地下**、以及圍觀街頭火并的“光輝事跡”。
陳離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剛想反駁,但仔細(xì)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招黑體質(zhì)”,臉上竟真的浮現(xiàn)出一絲“難道真是這樣?”的沉思表情。
“我靠(‵o′)凸!還真是?!”蘇識一看他那表情,瞬間頭皮發(fā)麻,“別想了!此地不宜久留!風(fēng)緊!扯呼!”他壓低了聲音,拽著陳離的胳膊就想往回縮。
“走?”陳離也反應(yīng)過來,跟著壓低聲音,“當(dāng)然趕緊跑!跑到有信號的地方報警!你是不是傻……”
“傻什么?”
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聲音突然在兩人身后響起,近在咫尺!
蘇識和陳離的身體瞬間僵住,如同被凍住的鵪鶉。
陳離那句“傻到家了”硬生生卡在喉嚨里。他帶著極度驚恐和難以置信的表情,如同生銹的機器人般,一格一格地、極其緩慢地扭過頭——
只見蘇識已經(jīng)像條離水的魚一樣,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一個穿著剪裁精良、卻與這荒涼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黑色西裝的男人,不知何時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蘇識身后。
他手里拿著一把造型奇特、閃爍著幽藍(lán)電弧的短棒,正緩緩收起。男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冷漠得像在看兩只螻蟻。
“當(dāng)然是傻到你心……”陳離幾乎是憑著本能,想把那句“傻到你心里”的吐槽說完,試圖用最后的幽默感對抗這巨大的恐懼。然而——
“滋滋——砰!”
幽藍(lán)的電光再次一閃而逝!
陳離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狂暴電流瞬間席卷全身,每一個細(xì)胞都在尖叫!
眼前一黑,意識如同被粗暴地扯斷的弦,身體重重砸在滿是碎石塵土的地面上。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模糊地聽到那個冰冷的西裝男對著耳麥說:
“喂?外圍怎么回事?怎么放進來兩只老鼠?查清楚!”
廢棄化工廠內(nèi)部·某陰暗潮濕的倉庫
冰冷,堅硬,帶著濃重霉味和鐵銹味的空氣。
陳離的意識像是沉在冰冷渾濁的深海里,一點點艱難地上浮。后頸和全身肌肉傳來劇烈的酸痛和麻痹感。
他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野模糊不清。過了好幾秒,才勉強聚焦。
頭頂是銹跡斑斑、布滿了冷凝水珠的巨大金屬管道,水滴正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匯聚,然后——“嘀嗒”,一滴冰冷的水精準(zhǔn)地砸在他的額頭上,帶來一陣刺骨的涼意。
借著高處一扇破窗透進來的、極其微弱的天光,他勉強看清自己身處一個極其空曠、堆滿廢棄機械和破爛油布的巨大倉庫角落。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積著黑乎乎的油污水漬??諝獬睗竦媚軘Q出水來。
“呃……”陳離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試著動了動手指,還好,沒斷。他艱難地側(cè)過頭——
蘇識!他就躺在自己旁邊不到半米的地方,雙眼緊閉,臉色蒼白,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但顯然昏迷得更深。
“老蘇!醒醒!蘇識??!”陳離焦急地低聲呼喚,聲音嘶啞。他掙扎著想坐起來,但渾身肌肉的酸麻和無力感讓他又跌了回去。他只能伸出手,用力推搡蘇識的肩膀,“快醒醒!別睡了!出大事了!”
蘇識毫無反應(yīng),像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
“歪歪!醒醒!老蘇??!”陳離加大了推搡的力度,甚至用手掌不輕不重地拍打蘇識的臉頰,“啪!醒醒!啪!醒醒!”清脆的拍打聲在寂靜的倉庫里顯得格外刺耳。
幾巴掌下去,蘇識的臉頰肉眼可見地泛起了紅印,但他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陳離的心。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到蘇識的鼻孔下方——
微弱的、溫?zé)岬臍饬鞣鬟^指尖。
“呼……還好,有氣兒……”陳離大大松了口氣,但懸著的心只放下了一半。
看著蘇識依舊昏迷不醒的樣子,一個“古老”而有效的急救方法浮現(xiàn)在他腦海中。
他咬咬牙,眼神里閃過一絲決絕:“老蘇,對不住了!兄弟這是為救你!”
他深吸一口氣,左手捏住蘇識的鼻子,右手用力掰開他的下頜。正當(dāng)他鼓足腮幫子,準(zhǔn)備對著蘇識的嘴巴吹下那“生命之氣”時——
蘇識的眼皮猛地顫動了幾下,隨即倏然睜開!
四目相對,近在咫尺!
蘇識的瞳孔瞬間放大,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
他幾乎是憑借著求生的本能,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嗷”一嗓子,手腳并用,像只受驚的兔子般猛地向后躥出去半米遠(yuǎn)!
“窩草??!老陳!!你想干什么?。?!”蘇識的聲音都變調(diào)了,他一手捂著火辣辣疼的臉頰,一手驚恐地指著陳離,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我知道暑假漫長你饑渴難耐!但沒想到你竟然饑渴到這種地步!連你朝夕相處、同床共枕……呸!同窗共寢的兄弟都下得去嘴?!禽獸啊!還有!我臉怎么這么疼?!你是不是趁我昏迷做了什么?!”他一臉悲憤,仿佛遭受了奇恥大辱。
陳離保持著剛才那個準(zhǔn)備“獻吻”的姿勢,僵在原地,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從焦急到尷尬,再到被冤枉的憤怒,最后統(tǒng)統(tǒng)化為一鍋黑如鍋底的墨汁。
他“呸”地一聲狠狠啐了口唾沫在地上,仿佛要把剛才那荒謬的一幕連同晦氣一起吐掉。
“閉嘴吧你蘇識!”陳離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濃濃的羞憤和無奈,“你丫剛才昏迷得跟死豬一樣!怎么叫怎么打都不醒!老子以為你被電成植物人了!差點嚇?biāo)?!這才準(zhǔn)備給你做人工呼吸!懂嗎?!人工呼吸!!救你狗命的?。〔皇且嵌Y你??!”他氣得胸膛起伏,指著蘇識臉上那清晰的巴掌印,“你臉上那是我拍醒你拍的!再不醒我就真吹下去了!你以為我想?!”
蘇識愣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臉上的悲憤迅速褪去,換上了一絲尷尬和恍然大悟:“呃……哦……這樣啊……”他訕訕地摸了摸依舊生疼的臉頰,明智地選擇了轉(zhuǎn)移話題,“那……這是哪兒?我們被關(guān)小黑屋了?”他環(huán)顧四周陰森的環(huán)境。
“哼!”陳離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也懶得跟他計較了,活動著依舊酸麻的手腳站起來,“還用問?看這環(huán)境,跟上回咱們誤闖那個地下錢莊的‘VIP接待室’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標(biāo)準(zhǔn)的黑社會非法拘禁套餐!”他語氣里帶著一種奇異的“熟能生巧”的麻木感,甚至開始習(xí)慣性地打量四周,尋找可能的出路。
蘇識也爬起來,揉了揉脖子,動作居然也透著一股“流程化”的熟練。
他抬頭,目光精準(zhǔn)地鎖定了頭頂上那扇透進微光的、布滿鐵銹的破舊天窗。窗戶離地足有四五米高,窗框扭曲變形,但中間的空隙,勉強能鉆過一個人。
“嘖,老陳,下次咱能不能長點記性?別信網(wǎng)上那些來路不明的招聘信息了?這都第幾回了?”蘇識一邊抱怨,一邊麻利地開始解自己牛仔褲上的皮帶,眼神在天窗和自己的衣服之間來回掃視。
“我能有什么辦法?”陳離也走到墻邊,試著推了推銹死的鐵門,紋絲不動,他煩躁地踹了一腳,“我也不想啊!誰知道前幾個釣魚網(wǎng)站掛的是招工信息,釣的是我們這種‘優(yōu)質(zhì)魚’?誰知道他們后臺是詐騙集團還是黑社會?最近的《孤注一擲》你是白看了?”他轉(zhuǎn)身,正好看到蘇識已經(jīng)脫下了T恤,露出精瘦但還算有點線條的上身,正拿著皮帶和自己的長袖襯衫比劃。
蘇識的眼神在天窗和陳離身上來回掃了幾遍,最終定格在陳離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帶著點“犧牲兄弟”意味的笑容。
陳離瞬間覺得后背一涼,一股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喂!蘇識!你想干嘛?!你……你別過來!亞麻跌??!”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雙手護在胸前。
“嘿嘿,老陳,大局為重!大局為重!”蘇識嘿嘿笑著撲了上來,目標(biāo)明確——陳離身上的T恤!
一陣短暫的、充滿“兄弟情(基)誼(情)”的撕扯和低聲抗議后……
“好了!搞定!”蘇識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杰作”——兩條T恤和一條牛仔褲的腰帶,被他用盡畢生所學(xué)的“死結(jié)捆綁法”,硬生生擰成了一條看起來還算結(jié)實的“麻花繩”,一端牢牢系著陳離那條金屬扣皮帶?!霸囋嚳?!”
陳離一臉生無可戀地光著膀子(只剩一件背心),檢查了一下門縫和墻角高處幾個可能安裝攝像頭的地方。“門外沒動靜,應(yīng)該沒人守著。這破地方,攝像頭估計都爛完了。安全!”他對著蘇識比了個OK的手勢。
“OK!走你!”蘇識深吸一口氣,掄起皮帶扣那一端,像西部牛仔甩套索一樣,朝著天窗的破洞奮力一拋!
“哐當(dāng)!”金屬扣砸在窗框邊緣,彈了一下,但幸運地勾住了一截扭曲的鋼筋!
蘇識用力拽了拽,麻花繩繃得筆直,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但居然沒散架!“成了!還挺結(jié)實!”他臉上露出喜色。
“你先上我先上?”蘇識回頭問。
“你先!你身手靈活點!上去拉我!”陳離果斷道。
“得令!”蘇識抓住繩子,手腳并用,像只靈活的猿猴,憑借著還算不錯的臂力,吭哧吭哧地往上爬。粗糙的麻花繩磨得他手心發(fā)紅發(fā)燙。
終于夠到了天窗邊緣,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外面是廠房屋頂,覆蓋著厚厚的、沾滿鳥糞和落葉的瓦片,空無一人。他縮回來,對著下面的陳離比了個“安全”的手勢。
陳離見狀,也抓緊繩子開始攀爬。
蘇識在上面用力拉拽接應(yīng)。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都狼狽地爬上了屋頂,趴在沾滿灰塵和鳥糞的瓦片上,大口喘著粗氣。
“快走!看看哪邊能溜下去!”蘇識壓低聲音,弓著腰,像只大蝦米,躡手躡腳地在傾斜的屋頂上移動,瓦片在他腳下發(fā)出輕微的碎裂聲。
陳離緊隨其后,動作同樣謹(jǐn)慎。兩人在屋頂上潛行,尋找著合適的逃生路線。
就在這時——
(下方廠房內(nèi)傳來清晰的對話聲)
“……那兩只混進來的老鼠怎么處理?關(guān)了一晚上了?!币粋€粗嘎的聲音問道。
短暫的沉默。
一個低沉、冷酷、帶著絕對權(quán)威的聲音響起:“處理干凈點,找個沒人的地方,埋了?!?/p>
蘇識的腳步瞬間釘在了原地!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尾椎骨瞬間竄遍全身,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
他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怎么了?”跟在后面的陳離差點撞到他,低聲問。
“噓!你聽!”蘇識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用眼神示意陳離仔細(xì)聽下面的對話。
“是,老大!保證處理得干干凈凈!”粗嘎的聲音帶著諂媚和兇殘。
恐懼如同潮水般淹沒了蘇識!他下意識地想后退一步,腳下卻一滑——“嘩啦?。?!”
一塊松動的瓦片被他踩脫,翻滾著掉落下去,砸在下方廠房的鐵皮屋頂上,發(fā)出清脆刺耳的碎裂聲!
“誰在上面?!”下面那冷酷的聲音瞬間拔高,充滿了驚怒和殺意!
“不好!?。”话l(fā)現(xiàn)了?。?!快跑?。?!”蘇識魂飛魄散,再也顧不得隱藏身形,低吼一聲,手腳并用,在傾斜的屋頂上亡命狂奔!
陳離的反應(yīng)也極快,緊隨其后!
然而,他們的“逃亡”只持續(xù)了不到二十秒。
幾個穿著黑色緊身背心、露出猙獰紋身、動作極其敏捷的壯漢如同獵豹般從下方攀爬上來,堵死了他們的去路。冰冷的槍口和閃爍著寒光的砍刀,瞬間將兩人包圍。
兩人被粗暴地押著,推搡著,帶到了下方一個相對“干凈”些的房間。
房間中央,一個穿著暗紋唐裝、眼神陰鷙如鷹隼的中年男人端坐在一張?zhí)珟熞紊?,手里把玩著兩個锃亮的鐵膽,發(fā)出“嘎啦嘎啦”令人心悸的摩擦聲。他就是剛才那個決定他們命運的聲音的主人——“奎爺”。
蘇識和陳離被身后的打手狠狠踹在腿彎處,“噗通”一聲,狼狽地跪倒在地。
蘇識剛想抬頭爭辯什么——
“砰!”
旁邊一個打手毫不留情地一腳踹在他肩膀上,將他踹翻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瞬間眼冒金星。
“大哥,怎么處理?按老規(guī)矩辦嗎?”一個臉上帶著刀疤、像是頭目的男人恭敬地請示奎爺,語氣平淡得像在問晚飯吃什么。
奎爺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在蘇識和陳離身上緩緩掃過,那眼神,像是在看兩件即將被丟棄的垃圾。他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慢悠悠地開口:
“兩只不知死活的小老鼠,還挺能鉆。想跑?”他頓了頓,鐵膽摩擦的聲音加重,“那就讓你們……跑個夠。”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如同毒蛇吐信:
“把他們兩個,裝進麻袋。扔到……海里去。我看看,到了水里,他們還怎么跑?!?/p>
“是!大哥!”刀疤臉獰笑著一揮手。
蘇識和陳離如墜冰窟!一股死亡的寒意瞬間將他們凍結(jié)!
“等……等一下!我們……”蘇識掙扎著想喊,試圖抓住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
但冰冷的麻袋已經(jīng)當(dāng)頭罩下!瞬間隔絕了光線和聲音!緊接著,是雨點般落下的棍棒!
堅硬的木棍隔著粗糙的麻袋狠狠砸在頭上、背上、腿上!劇痛伴隨著眩暈感如同潮水般涌來,意識在重?fù)粝卵杆倌:?、潰散?/p>
所有的掙扎都變得徒勞,最終只剩下黑暗和痛苦的呻吟。
無邊無際的黑暗。冰冷刺骨的海水帶著巨大的壓力,從麻袋的縫隙瘋狂涌入!
咸腥的海水瞬間灌滿了口鼻,嗆入氣管!
肺葉如同被撕裂般灼痛!身體在迅速下沉,刺骨的寒冷包裹著每一寸肌膚,血液似乎都要凝固。
麻袋內(nèi)部狹小的空間迅速被海水填滿,巨大的水壓擠壓著胸腔。死亡的窒息感如同鐵箍般扼住了喉嚨。
“唔!咕嚕嚕……”蘇識和陳離在極致的痛苦和瀕死的恐懼中猛然驚醒!
求生的本能讓他們在麻袋里瘋狂地扭動、掙扎!
拳頭、膝蓋、手肘不顧一切地撞擊著粗糙的麻袋內(nèi)壁!
試圖撕開一個口子!
但浸泡了海水的麻袋堅韌異常,內(nèi)部的掙扎顯得如此微弱而徒勞。
海水無情地涌入他們的口鼻,每一次徒勞的嗆咳都吸入了更多的咸腥液體。
肺部的空氣被迅速擠壓殆盡,視野在缺氧中開始出現(xiàn)光怪陸離的閃爍光斑,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搖曳著,一點點黯淡下去。四肢的掙扎變得越來越無力,冰冷和窒息帶來的沉重感拖拽著他們墜向永恒的深淵。
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思維即將斷絕的最后一瞬,在冰冷與絕望的盡頭,隔著渾濁的海水和粗糙的麻袋纖維,蘇識和陳離那渙散的瞳孔中,似乎同時映出了一道奇異的光芒。
那光,溫暖,柔和,帶著一種違背物理常識的穿透力,仿佛來自另一個維度。
它撕開了死亡的黑幕,帶來一絲……不合時宜的、近乎神跡般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