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阻止女媧族被屠殺,我爬上來了仙宗劍尊的床。
他被魔氣侵染難以自持,與我糾纏七日七夜。
清醒后,他給我打上七顆葬魂釘,我成了他的奴隸。
他笑容冷厲:“九百九十九顆葬魂釘,即便是神族血脈也會形神俱滅?!?/p>
“姒月,這只是個開始,你何時放出我的師尊同門,我便何時放你走……否則,你死之日就是我屠盡你族之時?!?/p>
三年時間,他和素語成親。
將我鎖在床邊,看他和素語歡好。
讓我承受著葬魂釘之痛,給素語跳祈神舞。
數(shù)次讓我燃燒神骨,只為給噩夢的妻子安神。
后來,他的妻子言靈被反噬,更是剖出我的內丹布陣,剝我的神魂織法衣。
他恨我入骨,可每每瀕死,卻又不顧性命的將我從鬼門關拉回來。
“師父一天不回,你就永遠是我的奴隸!我不允許,你這個罪人就沒資格死!”
“阿月,乖!告訴我,師父在哪?”
我感受著他扭曲的愛意。
不過很快,這一切就要結束了。
我的神骨燃盡,若不回神殿媧繭休眠,便會魂飛魄散。
而距離我的死亡日期,還剩三天。
1.
子夜,我被人用力拽起,拖出小房間。
因站立不穩(wěn)摔倒在地,被狠踹幾腳,直到嘔血那人才停下。
謝乘的執(zhí)劍弟子提著我的后領拖曳著。
“夫人卜算未眠,你這個罪人卻好意思在這兒睡覺!”
室內凝元香讓我恢復些許元氣,我擦了擦嘴角的血。
謝乘看向我皺眉道:“你別再這兒裝柔弱,快點給素素治療?!?/p>
素語虛弱的躺在他的懷中,不經(jīng)意地撫著小腹。
我眼神停頓一瞬,臉頰挨了重重一耳光。
謝乘收回手:“你這是什么眼神,嫉妒?”
說著將金丹丟給我。
“趕緊燃骨,給素素安神療傷?!?/p>
為了不給我逃跑機會,我的內丹被挖出,只有需要燃骨補元之時,才會給我。
這些年,素語總是隔三差五預測謝乘父母的下落,而后因為虛弱噩夢,讓我燃骨安神。
三年下來,我早已習慣。
我將內丹放進心口無法愈合的血洞,捏訣。
我就像是一個燈盞,神骨的燃燒之痛牽扯魂魄,我不可控的顫抖。
“少在這里賣慘,若非你不肯說,素語也不用言靈惹因果,耗費元神!”
我無奈扯了扯嘴角,沉默不語。
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神骨燃盡,素語面色紅潤。
謝乘摟著她:“素素,好些了?心口還悶嗎。”
素素蹭了蹭的心口:“比往日差些,大祭司似乎不愿盡力?!?/p>
謝乘抬腳踩住我的手。
“你敢偷懶!”
我扯不出來,只能伏地忍受著疼痛,眼前發(fā)黑,我聽謝乘溫柔的說:
“真是辛苦你了,懷著孕還要幫我問神,素素,此生我定不負你?!?/p>
我的心有一瞬的抽痛,丹田的內丹竟然驀的滑出,我瞬間昏死過去。
2.
被一盆冷水潑醒。
看守的弟子一臉嫌惡的看著我。
“你不是女媧族大祭司,身負神族血脈嗎?怎么連連療愈都不會?一直流血,引來一堆蟲子,煩死了!”
藥瓶砸我頭上,我悶哼一聲。
“趕緊上藥,瀕死了又要連累我們受罰!”
我胡亂的叫丹藥摁在心口血洞。
神骨燃盡,神魂隨之湮滅。沒有內丹,我的魂魄仿佛無皮之肉,呼吸都像是凌遲。
流螢如天河流繞在周身,我知道,這是女媧族死亡的接引。
曾經(jīng),他說天長地久,要同我一起神隕,化成漫天流螢。
快了,很快我就可以離開了。
媧神血脈,其實也是會死的。
天光乍破,第一縷陽光照進來,流螢散盡。
傷口表面終于不再汩汩流血,猙獰的血洞變成干涸的傷口。
謝乘踹開房門,看著一地螢火灰燼皺眉。
“這是什么東西?”
我懶得解釋,揮袖掃盡。
旁邊,灑掃的弟子路過大聲道:
“你不知道,她的血惡心死了,吸引好多發(fā)光蟲子,擠滿了整個屋子?!?/p>
“女媧族真是詭異,這不會是什么邪術吧?長瀾仙尊不會就是這么被惑失蹤的吧,也不知道現(xiàn)在怎么樣了?”
謝乘聽此擰眉,忽然發(fā)怒,抓起我就往密室走去。
我被捆上石柱,脊背觸及冰冷,身體不自覺顫抖。
“我已經(jīng)開恩放了你一月,你現(xiàn)在想清楚了嗎?”
“告訴我,開陣之法!我已經(jīng)知道師父在媧族神殿!”
他說著,手中祭出一根紅色紋路的鐵釘,抵住我的心口。陰冷的觸感讓我下意識手指抓扣,指尖鮮血淋漓。
“天機不可……”
話未說完,葬魂釘刺破血肉,釘入魂魄。
我尖叫出聲,眼前一片血紅,溫熱的液體順著眼角流出。
謝乘掐著我的下巴讓我看向他,咬牙切齒。
“我不能說?!?/p>
事關蒼生。
謝乘雙眸發(fā)紅,神色癲狂,他點頭。
“好!很好!”
抬手讓人拿來一個盒子。
我看著里面的神骨,瞳孔放大,眼角快要撕裂。
“謝乘!你要做什么!”
他陰冷的笑著。
“你說呢?我給過你機會的,是你逼我的!”
他抬手點燃煉爐,將神骨盡數(shù)倒入。
聽著我的嘶叫,他瘋狂大笑著。
“姒月,你猜這是你族長老,還是稚子?聽說神骨燃盡,魂飛魄散,是真的嗎?”
“明明你只要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為什么就是不肯說?”
指尖生生抓得見骨,心口被溫熱浸濕。
“謝乘,你會后悔的。”
我感覺五臟六腑已碎,吐出血里夾雜著肉沫。
謝乘湊近,而后咬上我的唇,舌頭挑開,強硬的將靈氣渡入。
恍惚中,我竟然有些恍若隔世,記憶回到了過去還相愛的時候。
女媧族隱于苗疆大山,生人勿近,忌諱與人結緣。
和謝乘初見時,他隨水而來。
躺在溪水中,明明嘴里難以抑制的吐血。
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彎著眼笑。
“你長得真好看,是山鬼嗎?”
我一巴掌給他扇暈了過去。
后來,他就在這兒住了下來,成了我的尾巴。
直到傷好,女媧族十年一度的祈神祭祀,要清理外族,他才依依不舍離開。
祭祀結束已經(jīng)過了三月,我重新回到那里。
本以為他走了,他卻捧著一束山花忽然出現(xiàn)在我的身后,他笑得張揚,比六月的陽光還耀眼。
問我是不是在找他。
他拉著我偷偷出山,正是元宵,街上好多花燈。
在那里遇到了他的同門,他們擠眉弄眼問他這是誰。
我想說只是朋友。
他卻雙目灼灼的看著我:
“她叫姒月,我希望是未來的道侶。”
燈火闌珊,沉寂百年的心,在那一刻,劇烈跳動。
后來,他的師父,爹娘來到女媧族,商討封印之事。
作為女媧族下任大祭司,我是發(fā)起人。
謝乘的師父同門全部失蹤了。
此后,魔物肆虐。
他們懷疑女媧族和魔族勾結,我是第一嫌疑人。
我知道他恨我,每每看他神色痛苦,紅著眼問我,我都只能攥緊拳頭。
多年后,他成了仙宗劍尊。
打破了女媧族結界,刀懸于族人頭頂。
我想去勸他,卻發(fā)現(xiàn)他被魔氣侵蝕。
為了族人,或許也是遵從內心,我唯一一次失控,甘愿與之沉淪。
而后成為他的奴隸。
無數(shù)次,我都想直接告訴他真相。
可是我不能。
不過沒關系,很快……就不需要再忍耐了。
謝乘的手在我身上徘徊,忽然頓住,他看著手上的血。
我這才發(fā)現(xiàn),葬魂釘?shù)膫呀?jīng)浮現(xiàn)在肉身之上,說明魂魄搖搖欲墜,快要散了。
我無奈地笑。
“謝乘,我快死了?!?/p>
他突然發(fā)了瘋,竟然下意識掐住我的脖頸威脅我。
“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死!”
我劇烈咳嗽,他有些無措的松開手,手忙腳亂的翻找出最珍貴丹藥塞進我嘴里。
他解開鐵鏈,抱起我傳送到藥池,扣住我沉入水中。
他緊緊埋在我的頸間,肩膀顫抖著。
失去金丹,沒有修為,我很難在水中屏息太久。
下意識的掙扎,他才回過神,帶著我露出水面。
看著我的傷口不再流血,他抱著我上岸。
我剛從窒息的迷茫中回神,腳踝一涼,再次被戴上鐐銬。
我被拴在床腳。
素語窩在他的懷中撒嬌。
看向我的目光,卻帶著陰冷的笑。
她無聲張口:“怎么還不死?”
半夢半醒間,我感覺有人緊緊摟住我,耳邊隱約有嗚咽聲,是誰在哭。
“姒月,如果一切都沒有發(fā)生該有多好?”
謝乘?
是他在哭?
我費力睜開眼,卻根本沒有人。
原來是夢。
執(zhí)劍弟子拖著鐵鏈,把我?guī)У将F園。
女媧族天生通靈,靈獸死亡之地,與死靈靈魂共振,讓我很痛苦。
素語看我過來,溫柔撫摸著懷中的靈犬。
“姒月,你幫我問問它為什么叫?。俊?/p>
我皺眉思索,謝乘見我不答,抬手掃了一下。
我卻像紙片一樣飛去摔倒,腹部浸出鮮血。
謝乘心煩意亂,瞥向一邊,止血綃紗罩住我的身體
“趕緊止血!素語怕蟲子,別引來那些惡心東西?!?/p>
素語見此,眸中閃過陰寒,旋即將幾顆果子扔我面前。
溫柔道。
“快吃吧,補血養(yǎng)氣?!?/p>
我看了眼謝乘,他瞥向一邊,眼中是一閃而逝的心疼。
他會心疼我嗎?
我面無表情低下頭,小口活著血泥啃著。
素語逗著狗。
“丟丟,來啃骨頭,補充營養(yǎng)才能長得高高大大哦?!?/p>
那狗叼著骨頭走到我面前放下。
我吃東西的動作頓住,身體止不住顫抖,抬頭看向素語。
她依舊溫柔的笑著,我的胃里一陣翻涌。
“嘔——”
活著肉沫的血弄臟了素語的裙擺。
不用吩咐,一旁的弟子拖住鏈子,狠狠將我摔了出去。
我趴在地上,眼前卻浮現(xiàn)水霧。
謝乘正半蹲著替素語清理裙擺血漬,垂著眸,溫柔又認真。
他神色無比平靜,但我卻知道他在極力壓制著情緒。
“是她不識好歹,你別動氣,我讓人懲罰她?!?/p>
素語輕柔地嗯了一聲。
“沒關系,只是我需要畫些上古符箓,姒月是女媧后人,想來一定十分了解,不如讓她幫我,將功折罪如何?”
謝乘無奈的捏了捏她的手。
“素素,你真是善良?!?/p>
他冷眼看向我,正欲說什么,卻被青鳥傳信打斷。
他溫柔替她捋了捋鬢角的頭發(fā)。
我靜靜地看著,覺得心口發(fā)酸。
謝乘一走,素語面容冷了下來。
“問神之術不可外傳,你們先帶她去地下室?!?/p>
我踉蹌起身,朝著地下室走去。
隨行弟子扔過來一個碗。
“夫人聽聞女媧族之血靈力極強,想讓你剜心取血,順便,將補元陣填滿!”
說著他扔給我一柄短刀。
“用這個!”
我看著上面特制的符文。
“噬魂符?!?/p>
會使得傷口久久不愈。
弟子冷哼一聲。
“這是好刀,造成的傷口細薄,便宜你了?!?/p>
說完,他抱臂緊盯著我,眼神催促。
我抬手,毫不猶豫插入心口。
殷紅的血順著血槽流入碗中,溢出被取走,我半跪在地。
血走陣法,直到渾身發(fā)抖,面色如紙,陣法溝壑才被填滿。
我用止血綃紗捂著傷口,倚在門口。
來往的弟子打量著我,裝作小聲道。
“神族血脈果然厲害,今日夫人的問神陣光芒大盛,看到找到仙尊指日可待?!?/p>
“是啊,就是這女媧族靈血也不是個個都是都像她的這般,那些低等族人好幾個人的也比不上她一滴血的靈力?!?/p>
我全身戰(zhàn)栗,早已不自覺的已經(jīng)扶著墻站起來,走了進去。
素語半蹲著,裙擺被地面鮮血浸濕,墻角躺著許多尸體被符文裹著的蛇尾尸體。
女媧族的靈血異香充斥著。
她拿著短刀,拔出,手中握著剖出的神骨,隨意丟進火爐,嘭的炸出火花。
我的心也這一刻炸成碎片。
她回眸看向我,臉上還濺著血,嘴角勾起,滿是惡意。
“姒月,我今日才知道,原來女媧族的神骨顏色也不都是一樣?!?/p>
“可惜我只要瑩白的,你是祭司,一定知道怎么分辨,你幫我看看這個怎么樣?”
我一眼看到了被鐵鏈鎖住的幼子。
身量不過人族的三四歲。
“祭司阿姐!”他伸著手,朝我這邊走來。
素語獰笑。
“是你弟弟嗎?好可愛?。∷纳窆且欢ê湍愕囊粯悠涟??”
旁邊的弟子,拽著鐵鏈將他送到素語刀下。
我再也無法克制,朝她跪下。
“素語求求你,放了他!”
“你用我的吧!沒有人的神骨能比得上我的?!?/p>
素語擦了擦匕首。
“多一個也不多,求死也要講究先來后到?!?/p>
“先挖了他的,再挖你的也……嘶!滾開!”
“不許傷害我阿姐!”
幼子紅著眼,一口咬住素語的手腕。
下一刻,他便被匆匆趕來的謝乘掃飛出去。
吐出大口鮮血,滾落到我的腳邊。
謝乘心疼的撫著她沒有破皮的傷口,憤怒的看著我。
“姒月,你害我?guī)煾竿T,現(xiàn)在還想害我妻子?”
我哭著搖頭,將弟弟摟進懷中。
“是我的錯,你殺了我吧,放過他,他還給給你送過小花,謝乘……幼子何辜!”
“呵,放過他,可以?!?/p>
他走過來,目光掃視我。
“告訴我,打開神殿的辦法,我就放了他?!?/p>
又是這句話。
這一刻我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干,我抬眸看去,第一次不加掩飾恨意。
“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會一味的追問。”
“我早就說過,時機未到!你為什么從始至終都不肯信我?你為什么非要用我的族人要挾我?”
謝乘,如果一開始不曾相識就好了。
如今連恨都不純粹。
他移開視線,不去看我。
而是自嘲的勾了勾唇,嗤笑的點頭。
“很好,你不說,那就讓他替你贖罪?!?/p>
一切發(fā)生得那樣快,徒弟的小手猛地抓緊我。
我看著他心口的血洞,怎么都捂不住。
他喃喃的張嘴,最終小手松開,垂落。
我的身體卻僵得遲緩,怎么也抓不住。
我只是茫然的坐著,有些無助看著四周。
素語這時搖晃著身體走過來,忽的在我身旁滑倒,砸在我的肩膀,摔倒在地。
她哭著:“姒月,他們和你是不一樣的,半人半蛇連人都算不上,你如此怨恨連接我一下都不肯!你要我賠命嗎?”
我眼神麻木的看向謝乘。
“對啊,我想要你們陪葬?!?/p>
謝乘氣得發(fā)抖,抬手想教訓我,卻發(fā)現(xiàn)素語腿間流出鮮血。
他焦急的抱起她。
“若是孩子有事,我絕對不會放過你?!?/p>
我無所謂的輕笑。
我快死了,你不放過,又能如何。
我被關進了天牢,那里暗無天日,冤魂游蕩,陰氣肆虐。
素語院子卻很熱鬧,各種神醫(yī)藥修絡繹不絕。
努力了一天一夜,孩子終于保住。
謝乘終于放下心來,僵硬的脊背放松下來。
門中弟子突然趕到。
“劍尊!青鳥傳信,讓你趕緊去主峰!”
他不甚在意的揉了揉手腕。
“什么人邀請的?”
“您的師父——長瀾仙尊!”
話音剛落謝乘身影便消失不見。
主峰大殿,長瀾仙尊和消失許久的一眾長老同門看到他,卻沒有思念 而是一臉嚴肅。
“姒月在你這兒?大祭司說她神魂湮滅了,若不趕緊將她送回媧繭,她會魂飛魄散的!”
謝乘心里一驚,卻強壓下,故作不在意。
“她傷害了素素,我把她關進了地牢。師父,女媧祭司可是神族血脈,怎么可能會死,你別被騙了?!?/p>
“不說她了,你快告訴我,你們是怎么被騙進神殿大陣的?”
長瀾仙尊卻是眼神一凜,抬手掃了他一耳光。
“閉嘴!還不趕緊去地牢”
謝乘抿唇,不情不愿的打開地牢的門。
“師父,我都說了,她不會有事的,你看……”
長瀾卻怔愣住,眸中閃過痛色。
謝乘回眸,只見我半身玉化,已經(jīng)開始煙行。
下一刻,他瘋了一般跑向我,踉蹌跪地。
卻在觸碰到的那一瞬,讓玉殼碎裂,魂魄如煙行。
他茫然的瞪大雙眼,本能向我注入靈力,想碰我卻又不敢。
“姒月,你又在耍什么手段?”
煙行神散。
我的身體一點點消散,他不可置信的搖頭,無助的看向長瀾。
“怎么辦啊師父?”
“姒月,你不許死,沒有我的允許你怎么敢死!”
“你還沒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為什么這么絕情!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他哽咽著。
“媧繭,對!媧繭!”
他用靈力織成一層膜,不然玉殼碎裂,而后抱起我的身體朝外沖去。
我記得,打葬魂釘?shù)拿苁揖陀幸粋€媧繭。
可是來不及了……
“阿月,你怎么變得這么輕……”
他的話像風一樣,隨著右耳消散,跟著消失在空氣中。
“不可以,你還沒告訴我……”
我的意識漸漸消散,直到徹底陷入黑暗。
謝乘將我放進媧繭中,繭水也只能讓剩余的肉身延緩羽化,已經(jīng)神散煙行無法復原。
我知道,再過幾天,我便會隨著玉化魂飛魄散。
我看著謝乘額頭抵在媧繭上,雙目通紅。
他天賦異稟,修為極高,年紀輕輕劍道大成,此刻卻什么也做不了。
過了許久,謝乘才回過神。
“師父,那天你們受邀去了女媧族便就此消失,這些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你們不是被綁架了嗎?他們不是將你們困在陣法中?”
長瀾也是看著我長大的,看著我如今殘破的身體,心中鈍痛。
以至于對多年不見的徒弟都有些憤恨。
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謝乘臉上。
“這就是我的好徒弟,尚未查明真相,便做了那么多狠厲之事!你是修仙還是修魔?”
“謝乘,你可知?女媧族是我們抵御魔族的同盟,是護衛(wèi)人族的恩人!也是你的恩人!”
謝乘如遭雷擊。
“可是當年……他們都說女媧族勾結魔族暗算了你們。”
長瀾恨鐵不成鋼。
“那不是陷阱,是我們共同決定的計策!”
“謝乘,魔族結界松動,我們和女媧族聯(lián)合,在神殿加固封印,完善陣法。人族中有叛徒,所以我們才秘密進行,瞞著所有人?!?/p>
“你幼年魔氣入骨,如今卻仙骨如玉。是她燃神骨替你清除,才免得你失控墮魔,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女媧族也是我們人族的恩人!”
“可你呢,你都做了什么?若非封印加固未完成,我和長老們早就出現(xiàn)了。”
謝乘怔愣了許久,才喃喃低語。
“那她為什么不說呢?為什么不告訴我真相呢?”
師父搖搖頭,表情沉重。
“因為仙門中有魔族奸細,姒月留下,就是為了找到它?!?/p>
密室陷入死寂。
只有我玉殼化煙的窸窣聲。
謝乘將師父送去休息,自己則去了另一個地方。
我的小房間漆黑,只有很小的窗戶,他提著一盞小燈進去。
剛進去,就忍不住皺了皺鼻子。
以前他竟沒有注意到這里的氣味。
地板腐爛濕滑,霉菌爬得到處都是,死氣沉沉,沒有半點生機。
以前我沒有房間,夜夜在他床邊鎖著。
后來素語覺得我沒有房間很可憐,便提議給我安排了一個房間。
我從來沒有床,所以謝乘也只能這么躺在地板上。
素語從昏迷醒來,吵著要見謝乘。
執(zhí)劍弟子在門派找了一圈,才在狹窄的小房間找到謝乘。
他嚇得大驚失色。
“主上,夫人醒來一直在找你,您……待在這兒做什么?”
“這個小房間,是你給姒月安排的嗎?”
謝乘聲音低啞,聽不出喜怒。
這一句話,卻把執(zhí)劍弟子嚇得冷汗都出來了。
“是夫人說,女媧族算半蛇,所以要找一間比較陰涼濕潤的房間,才適合……”
漸漸地,弟子不敢說話了。
他知道,劍尊怒了。
謝乘撐起身子,捻著手上黏膩的青苔和霉菌。
他冷冷一笑。
“真不愧是我的好夫人?!?/p>
我的靈魂飄蕩在半空中。
無悲無喜地看著謝乘的一舉一動。
這么些年,謝乘看起來對素語情根深種。
如今我死了,他好像突然就不愛。
素語險些流產(chǎn),此刻蒼白著臉,看著很是虛弱,她一如既往的想窩進謝乘懷中。
謝乘卻被下意識后退。
謝乘只感覺懷里還殘留我的體溫,他不想被任何人覆蓋。
素語眼底晦暗不明,面上卻風輕云淡。
“夫君,我剛剛聽外面下人說,是師父回來了,是真的嗎?”
“嗯?!?/p>
謝乘點頭,睫毛陰影遮住情緒。
“師父他們是回來了,說這幾年我們冤枉了姒月,還說這一切都是為了封印……”
他沒有說關于奸細的事。
素語捂嘴吃驚。
“封印,什么地方的封?。俊?/p>
她還想知道更多一些事,可謝乘顯然不愿意再說。
“等你養(yǎng)好身體再告訴你,姒月現(xiàn)在魂魄不穩(wěn),我要去照顧她?!?/p>
“今晚,你自己歇息吧?!?/p>
我有些吃驚。
這樣的話,他從未對素語說過。
說完他起身頭也不回離開了。
沒有注意到身后素語面容破碎,露出猙獰,手指抓得床板嘎吱作響。
謝乘叫上所有醫(yī)修和魂修。
商討怎么延緩我的玉化,并復原魂魄。
那些修士神色古怪,都知道這事絕無可能。
直到一個魂修舉手。
“謝乘,她軀殼已經(jīng)開始玉化了,女媧族玉化生煙,復活絕無可能,不如就讓她好好離開——”
“砰!”
那人被掃到墻上,謝乘再也無法壓抑憤怒,沖上去扼住對方喉嚨。
“誰允許你放棄?要是治不好就都給我去死,去給她陪葬!”
他用力收緊,雙目泛紅
直到長老把人拉開。
長老憋在心里的話終于吐露出來。
“謝乘,你折磨她這么多年,從未把她當人看待,現(xiàn)在這樣……不覺得可笑嗎?”
我心頭的不解終于被人點明。
是啊,遲來的深情比草賤,他這是在演哪出?
謝乘氣血翻涌,吐出一口血,雙目變得赤紅。
有人大喊著他生心魔。
密室亂哄哄的,直到后半夜才恢復平靜。
子夜,素語陰沉著臉進來。
她咧開笑著。
“姒月,我來幫你解脫了。”
若我還沒死,此刻恐怕會被她著鬼氣森森的模樣嚇到。
可現(xiàn)在,我只想快點消失。
我累了。
素語步步逼近,從袖中抽出那把特質匕首。
看著我玉化的軀殼,她的笑容愈發(fā)明顯。
伸手把我從媧繭中拖出來。
剛接觸空氣,我的身體立刻加速玉化,煙行如風。
“去死吧!”
刺啦!劃破血肉的聲音。
一只手抓住了刀刃,鮮血順著刀柄低落,染紅了玉繭。
素語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掃飛出去。
“夫君,你怎么在這兒?!”
謝乘將我快速放回媧繭,看著玉碎煙繚的身體,眸光哀痛。
他看向素語,眼里溢滿仇恨
“素語,姒月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要殺她?”
“我是在幫你啊!”素語捂著肚子,咬唇含淚。
“你不是恨她,我?guī)湍憬鉀Q她,不好嗎?我對你這么好,都比不過這異化了的,半人半蛇的東西嗎?”
謝乘嗤笑,亦如曾經(jīng)看我那般,眼神如毒蛇般纏上素語。
“幫我?你自作主張讓阿月住那種陰暗骯臟的地方,明明問神之陣可以用靈獸之血,你卻要偏偏要我用她的血,你到底是你想幫我,還是心腸歹毒?!”
我無力苦笑,看著心口永遠不會愈合的傷口。
原來這些事,他一直都知道。
那現(xiàn)在我都要死了,他還裝什么深情?
素語表情猙獰。
“阿月?叫得真親昵啊,現(xiàn)在不需要我當惡人了說我惡毒,那你呢?你日日折磨她,踐踏她的尊嚴!看著她受傷吃苦,你幫她了嗎?”
“現(xiàn)在都死了,你裝模作樣她也看不見了。夫君,我是真的愛你呀!你的余生只有我了,我們像以前那樣不好嗎?”
話音剛落,密室里涌進來了很多人。
長瀾仙尊冷臉從人群中踏進來。
捆仙鎖把素語拷住。
素語一愣,不可置信。
“我什么都沒做,憑什么抓我?”
謝乘掏出幾枚魂簡,甩在她臉上。
“就憑你是那個魔族奸細?!?/p>
他沒有看素語,而是抬頭,準確無誤地直視我的靈魂。
謝乘居然能看見我?
莫名地,我撇開眼,假裝沒有發(fā)現(xiàn)。
他微微搖頭,臉上帶著苦笑。
素語被人壓制在地,柔嫩的臉頰摩擦出血痕。
她眼睛一眨不??赐炅四切┗旰啞?/p>
“是,我是奸細又怎樣?女媧族的人都該死?。 ?/p>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你們不都知道嗎?”
“夫君,難道你要為了這些半人半蛇的東西來找我算賬?”
謝乘深吸一口氣。
想到自己的調查結果,心中一痛。
這些年,他眼盲心瞎,傷害了真正愛自己,為自己付出的人。
卻留下了一個真正蛇蝎心腸的女人。
“素語,你以什么身份說這樣的話?是以你人類的身份,還是半人半魔的身份?”
謝乘噙著笑,眼神卻極冷,素語不自覺發(fā)抖。
“不,為什么你會知道我和魔族的關系,誰告訴你的?!”
結果,素語沒有得到謝乘的回答。
倒是長瀾拍拍謝乘的肩膀。
“真相大白,現(xiàn)在你信了?”
事已至此,素語還有什么不懂的。
是這些人在誆騙她。
素語咬牙切齒,臉色漲紅。
“果然,這世界上沒一個好人。”
她笑著,身上冒出黑煙,竟然元神出竅化作魔靈,沖著媧繭撞去。
“謝乘,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會讓你圓滿!”
“不,不要?。?!”
謝乘目眥欲裂撲過去,卻已經(jīng)來不及。
媧繭碎裂,繭水升騰成霧,身體的碎片煙行更快。
“阿月??!”
謝乘撲過去,長開手想要攏住那些煙,可煙不受任何介質阻攔。
素語癲狂大笑,眼淚都出來了。
她發(fā)絲凌亂,活像只索命的惡鬼。
直到身體徹底消散,化為星塵,謝乘還在嘶吼。
“為什么不施法留住他!你們不是神醫(yī)嗎?為什么不能救她!廢物!”
沒有人敢說話。
“阿月,是我的錯,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謝乘赤紅著眼,再次望向我的靈魂。
“求求你別走,你答應過會永遠陪著我的?!彼?。
我背過身。
肉體消失,我的魂魄開始形散。
我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消失,漸漸化作螢塵,和著天光,與光同行。
謝乘想拉住我的手,又無數(shù)次穿過。
以前不管面對什么,他都十分冷靜沉重,從容淡定,像個兵器。
現(xiàn)在只不過是沒有牽住我的手,就淚流滿面,渾身顫抖。
“阿月,我求求你,再給我一點時間?!?/p>
“別走,別離開我……”
“是我的錯,做了那么多錯事,你不想報仇嗎?不想看我向你們贖罪嗎?你不想看我生不如死嗎!”
我沒有說話,只輕輕閉上了眼。
我的靈魂,徹底消散了。
從此世間再無我。
謝乘在密室里枯坐數(shù)月,如同石像。
他再次出現(xiàn)時,已經(jīng)沒有了劍尊的從容。
如同一具尸體。
“我要贖罪……”
通過古籍,他找到了讓魔氣入體的人清醒的辦法。
而作為魔族奸細的素語被打入了十八層鎖妖塔。
仙宗在搜查證據(jù)時,發(fā)現(xiàn)素語時常透露封印相關的東西。
他們通過釣魚,請君入甕,一網(wǎng)打盡。
而謝乘借此封印了許多魔族裂隙。
把那些被魔族侵蝕的人恢復清醒。
人前,他還是那個冷靜無情的劍尊謝乘。
只有一個人的時候,他會去那間小房子獨坐——他身邊競沒有一件東西,能讓他懷念姒月。
直到一切塵埃落定,謝乘來到女媧神殿的祭神壇。
這是姒月溝通神明的地方。
姒月說人生來是一粒塵埃,一顆種子。
生與死皆歸于天地。
祭臺下方是無底往生池。
謝乘張開雙臂,閉上眼,向后倒去。
“愿同化成風雨,與卿澤萬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