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深用五千萬買了蘇晚一年婚姻合約。
>“合約到期就滾,別妄想顧太太的位置?!毙禄橐顾麃G下警告揚長而去。
>他帶女伴回家過夜,蘇晚遞上醒酒湯:“顧總,注意身體?!?/p>
>他故意在她面前親吻秘書,蘇晚微笑鼓掌:“吻技不錯,需要報班進修嗎?”
>直到他在她實驗室電腦里看到加密文件夾——“阿爾茨海默癥靶向治療研究”。
>那是他母親患病第十年。
>暴雨夜他踹開實驗室的門,渾身濕透:“那個U盤...是你母親的遺物?”
>蘇晚摘下護目鏡:“顧總,離婚協(xié)議簽好了嗎?”
>顧言深突然砸碎價值百萬的魚缸:“不離!那些魚吵到你做實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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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言深指尖那點猩紅的光在昏暗里明滅,像垂死掙扎的螢火,又像他此刻眼底殘存的那點稀薄耐心。劣質(zhì)煙草的辛辣氣息在肺腑里滾了一圈,吐出來,混著夜店渾濁的香水和酒精味,凝成一片令人作嘔的煙霧。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瘋狂敲打著鼓膜,舞池里扭動的肢體在迷幻燈光下如同光怪陸離的剪影。他斜倚在卡座最深處昂貴的絲絨沙發(fā)里,昂貴的襯衫領口隨意地扯開兩顆扣子,露出線條清晰的鎖骨,眼神卻像淬了冰,漫不經(jīng)心地掠過眼前幾個試圖靠近的艷麗女人,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倦怠和厭煩。其中一個膽子大些,扭著腰肢貼上來,指尖還沒碰到他的袖口,就被他一個眼神凍在原地。
“顧少……”嬌嗔的聲音剛起。
刺耳的震動聲突兀地響起,壓過了喧囂的音樂。是他扔在玻璃茶幾上的手機,屏幕固執(zhí)地亮著,來電顯示——“老頭子”。
顧言深眉峰驟然擰緊,像被打擾了獵食的猛獸,周身散發(fā)的低氣壓讓周圍瞬間安靜了幾分。他沒立刻接,任由那嗡嗡的震動聲在光滑的玻璃面上絕望地打著轉(zhuǎn)。直到那震動幾乎要耗盡最后一絲力氣,他才極其緩慢地、帶著一股子狠戾的勁兒,伸指劃過屏幕。
“喂?!甭曇舻统粒牪怀銮榫w。
電話那頭,顧父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威嚴刻板,如同宣讀判決書:“十一點半,民政局門口。人已經(jīng)到了。顧言深,這是你最后的機會。簽了字,拿到專利授權,盛遠科技就是你的。否則,你和你那個不成器的媽,就繼續(xù)守著那個空殼子顧氏等死吧。”話語冰冷,沒有半分父子情誼,只有赤裸裸的威脅和交易。
顧言深捏著手機的手指骨節(jié)瞬間泛白,手背上青筋猙獰地暴起。他猛地吸了一口煙,辛辣的煙霧嗆入喉嚨,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煙頭被他狠狠摁滅在剔透的水晶煙灰缸里,動作粗暴得像是要碾碎什么。他一把抓起搭在沙發(fā)扶手上的西裝外套,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氣,撞開擋路的鶯鶯燕燕,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厚重的隔音門在他身后重重關上,隔絕了里面所有瘋狂的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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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絲冰冷,帶著初冬的濕寒,斜斜地打在臉上。民政局的臺階在慘白的燈光下泛著水光。顧言深停車時甩尾過猛,濺起的泥水毫不客氣地潑在臺階下那個孤零零的身影上。
那身影單薄得像一張紙,套著一件明顯不合時宜的薄風衣,被深秋的雨打濕了大半,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過分纖細的輪廓。她低著頭,濕漉漉的黑發(fā)狼狽地貼在蒼白的臉頰邊,懷里緊緊抱著一個文件袋,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
顧言深甩上車門,幾步跨上臺階,帶著一身濃重的煙酒氣和夜店的奢靡味道,居高臨下地站在她面前。雨水順著他打理精致的發(fā)梢滴落,砸在冰冷的地磚上。
“蘇晚?”他開口,聲音是宿醉后的沙啞,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冰冷。
臺階下的人聞聲,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才緩緩抬起頭。那張臉很干凈,甚至算得上清秀,但此刻被雨水和寒意侵蝕,嘴唇凍得發(fā)紫,眼睛卻異常平靜,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映著民政局門口慘白的燈光,沒有絲毫新婚該有的羞澀或喜悅,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沉寂。
“顧先生。”她的聲音很輕,被雨聲模糊了大半,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動作有些機械。
顧言深嗤笑一聲,那笑聲在空曠的雨夜里顯得格外刺耳。他一步跨下兩級臺階,皮鞋踩在積水里,濺起的水花再次弄臟了蘇晚早已濕透的褲腳。他伸出兩根手指,極其輕佻地捏住蘇晚的下巴,迫使她仰視自己。
冰涼的雨水順著他的指尖滑到她的皮膚上。他的目光銳利如刀,在她臉上寸寸刮過,帶著挑剔的、評估商品般的冷酷。
“嘖,”他撇撇嘴,語氣刻薄得如同毒蛇吐信,“蘇小姐這表情,是剛參加完誰的葬禮?還是覺得跟我結(jié)婚,委屈你了?”
蘇晚被迫仰著頭,長長的睫毛上掛著細小的水珠,輕輕顫了顫。她沒掙扎,只是迎著他的目光,那雙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飛快地掠過,快得讓人抓不住。她沒有回答他的羞辱,只是微微側(cè)頭,掙脫了他鉗制的手指。
“顧先生,協(xié)議我已經(jīng)簽好了?!彼穆曇粢琅f平靜,仿佛剛才被捏住下巴的人不是自己。她將懷里護著的文件袋遞過去,動作平穩(wěn),沒有一絲顫抖?!澳^目。沒什么問題的話,我們可以進去了?!?/p>
顧言深盯著她遞過來的文件袋,又看看她那張平靜得過分的臉,一股無名火猛地竄起。他一把奪過文件袋,力道之大,差點將它撕破。
“好得很。”他冷笑,眼神像淬了毒的冰棱,“記住,一年。五千萬買你一年時間,演好‘顧太太’這個角色。別動什么不該有的心思,更別妄想顧太太的位置。一年后,拿著你的錢,滾得越遠越好!”
他猛地轉(zhuǎn)身,昂貴的皮鞋重重踩在臺階的積水里,大步走向那扇象征著法律和束縛的玻璃門。蘇晚站在原地,看著他高大卻透著濃重戾氣的背影消失在門內(nèi),才低下頭,看著自己褲腳上新鮮的泥點,輕輕拂了拂,然后跟了上去。雨絲落在她身上,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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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橡木門在顧言深身后沉悶地合上,隔絕了外面清冷的世界??蛷d里只亮著幾盞壁燈,光線曖昧不明,空氣里彌漫著昂貴的香水味、濃烈的酒氣,還有一種令人不適的甜膩氣息。一個穿著火紅色緊身裙的女人像沒骨頭似的掛在他身上,咯咯地嬌笑著,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不安分地在他胸前畫著圈。
“顧少,你家好大呀……”女人的聲音甜得發(fā)膩,帶著刻意的嬌喘,“比上次那個酒店套房大多了?!?/p>
顧言深半瞇著眼,顯然喝了不少,腳步有些虛浮。他摟著女人的腰,任由她像藤蔓一樣纏著自己,視線漫無目的地掃過空曠奢華的客廳,帶著一種刻意的放縱和挑釁。
目光掠過角落通往二樓臥室的旋轉(zhuǎn)樓梯時,他頓住了。
樓梯拐角的陰影里,無聲無息地站著一個人影。
蘇晚。
她穿著一身灰藍色的棉質(zhì)家居服,洗得有些發(fā)白,安靜得像個幽靈。手里端著一個白色的骨瓷碗,碗口還裊裊冒著熱氣。她的臉隱在樓梯投下的陰影里,看不清表情。
顧言深心頭那股刻意壓下去的煩躁和不知名的邪火,“騰”地一下又冒了起來,燒得他心頭發(fā)堵。他摟著紅裙女人的手臂猛地收緊,幾乎把她勒得痛呼出聲,另一只手則用力扳過女人的臉,在女人驚愕的目光中,帶著濃重的酒氣和一股近乎報復的戾氣,狠狠地吻了下去。
吻得粗暴而深入,帶著表演性質(zhì)的激烈。眼角余光,卻死死鎖著樓梯陰影里的那個身影。
女人嚶嚀一聲,配合地摟住他的脖子,身體蛇一般扭動。
樓梯拐角處,蘇晚動了。
她沒有像顧言深預期中那樣驚慌失措、掩面逃離,或者憤怒地質(zhì)問。她只是端著那碗醒酒湯,一步一步,極其平穩(wěn)地走下樓梯。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規(guī)律而清晰的“嗒、嗒”聲,在充斥著情欲氣息的客廳里,顯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詭異。
她徑直走到糾纏在一起的兩人面前,距離近得能聞到女人身上濃郁的香水和顧言深身上濃烈的威士忌味道。她停下腳步,微微抬起端著碗的手,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女人的喘息。
“顧總?!?/p>
顧言深動作一滯,猛地推開懷里的女人,帶著被打斷的慍怒看向蘇晚。紅裙女人猝不及防,踉蹌了一下才站穩(wěn),不滿地瞪向蘇晚。
蘇晚卻看也沒看那個女人,只是平靜地將那碗冒著熱氣的醒酒湯遞到顧言深面前,碗沿幾乎要碰到他敞開的襯衫衣襟。
“您要的醒酒湯,煮好了。”她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如同在念一份枯燥的實驗報告,“趁熱喝吧,注意身體?!?/p>
說完,她甚至微微側(cè)身,禮貌地讓開了路,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任務。
顧言深死死盯著那碗湯,又看向蘇晚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他精心準備的羞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非但沒有激起任何波瀾,反而被這碗湯、這平靜的態(tài)度襯得像個可笑的小丑表演。一股更深的、無處發(fā)泄的怒火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挫敗感瞬間攫住了他。
他猛地抬手!
“嘩啦——!”
一聲刺耳的脆響!那只精致的骨瓷碗被狠狠打飛出去,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瞬間粉身碎骨。滾燙的湯汁和細白的瓷片四散飛濺,有幾滴甚至濺到了蘇晚灰藍色的褲腳上,留下深色的印跡。
紅裙女人嚇得尖叫一聲。
蘇晚卻只是低頭,看了看自己褲腳上那幾點污漬,又抬眼,目光平靜地掠過顧言深那張因憤怒而顯得有些扭曲的俊臉,以及他身邊驚魂未定的女人。
“看來顧總不需要?!彼恼Z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甚至還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了然,仿佛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結(jié)果?!澳蔷筒淮驍_了?!?/p>
她微微頷首,動作從容不迫,轉(zhuǎn)身,重新踏上樓梯。那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zhuǎn)角,腳步聲漸漸遠去,留下客廳里一地狼藉和兩個呆立的人。
顧言深站在原地,粗重地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他看著地上那攤冒著熱氣的湯漬和碎裂的瓷片,又看看身邊驚魂未定、妝容有些花了的女人,第一次覺得這刺鼻的香水味和濃烈的酒氣,竟然如此令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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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遠科技頂層,總裁辦公室的巨大落地窗映著城市鋼筋水泥的冰冷叢林。顧言深慵懶地陷在寬大的真皮辦公椅里,長腿交疊搭在光潔的紅木辦公桌上,昂貴的意大利手工皮鞋锃亮得能當鏡子。他手里把玩著一支限量版鋼筆,目光卻帶著幾分玩味和審視,落在辦公桌對面正在匯報行程的秘書身上。
林秘書一身剪裁得體的香奈兒套裝,妝容精致,身姿婀娜。她微微傾身,將一份文件放在桌上,雪紡襯衫的領口隨著動作不經(jīng)意地敞開一道誘人的縫隙,露出精致的鎖骨。她刻意放柔了聲音:“顧總,下午三點和瑞達的李總在高爾夫球場有個會面,需要我陪您一起去嗎?”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曖昧。
顧言深的目光在她敞開的領口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慣常的、帶著幾分風流意味的弧度。他正要開口,辦公室厚重的實木門被輕輕敲響了三下。
“進。”顧言深揚聲道,目光卻依舊停留在林秘書身上。
門被推開,蘇晚走了進來。她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卡其色長褲,手里拿著一份厚厚的文件夾,素面朝天,頭發(fā)簡單地束在腦后,整個人干凈得像一杯白水,與這間充滿奢華氣息和微妙氛圍的辦公室格格不入。
她是來送一份需要顧言深簽字的專利授權補充文件的。顧氏集團為拿到她手中那份核心專利的獨家授權,必須經(jīng)過她本人確認簽字。
林秘書看到蘇晚,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不屑,隨即又換上更甜美的笑容,身體不著痕跡地又向顧言深靠近了些,幾乎要貼到他的手臂。
顧言深看見蘇晚,眼底那點玩味瞬間被一種刻意的挑釁取代。他故意沒有收回搭在桌上的腿,反而將手中的鋼筆隨意一丟,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然后,他伸出手臂,極其自然地攬過林秘書纖細的腰肢,微微用力,將她拉近自己。
林秘書猝不及防,低呼一聲,半推半就地跌坐在顧言深的腿上,臉上適時地飛起兩朵紅暈。
顧言深看也沒看懷里的溫香軟玉,目光如同帶著鉤子,直直刺向站在門口、表情毫無變化的蘇晚。他低下頭,以一種極其緩慢、充滿表演意味的速度,湊近林秘書涂著艷麗口紅的唇。
林秘書配合地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輕顫著。
就在兩人的唇即將觸碰的瞬間——
“咳。”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輕咳響起。
蘇晚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到了辦公桌前,將那疊厚厚的文件夾放在了林秘書剛剛放下的文件旁邊,動作平穩(wěn),沒有發(fā)出一絲多余的聲響。她像是完全沒有看到眼前這香艷的一幕,目光平靜地落在顧言深臉上,如同在觀察一件實驗室里的普通樣本。
顧言深的動作僵住了。預想中的憤怒、難堪、羞恥……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平靜。
蘇晚看著他僵住的動作,嘴角忽然向上彎起一個極小的弧度。不是嘲諷,更像是一種……饒有興致的觀察。她甚至還抬起手,非常輕、非常慢地拍了兩下。
清脆的掌聲在偌大而安靜的辦公室里突兀地響起。
林秘書猛地睜開眼,臉上血色盡褪,驚愕地看著蘇晚。
顧言深攬著林秘書腰肢的手臂瞬間繃緊,指關節(jié)捏得發(fā)白。
蘇晚迎著他幾乎要噴火的目光,語調(diào)平穩(wěn),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仿佛學術探討般的認真:
“顧總,”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他僵硬的嘴角和懷中秘書驚惶的臉,“吻技……有待提升?”她微微歪了下頭,像是在思考一個實驗數(shù)據(jù)的偏差,“需要我?guī)湍?lián)系幾位專業(yè)老師報個班進修一下嗎?熟人介紹,可以打折?!?/p>
空氣凝固了。
林秘書猛地從顧言深腿上彈起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羞憤欲死。
顧言深搭在桌上的長腿“砰”地一聲重重砸回地面,整個人猛地從椅子里站起來。那張英俊的臉此刻陰沉得能滴出水,額角青筋暴跳,眼神兇狠得像要活撕了眼前這個一臉平靜的女人。巨大的羞恥和滔天的怒火瞬間將他吞噬,燒得他理智全無。他從未受過如此直白、如此平靜的羞辱!
“蘇晚!”他咬牙切齒,聲音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蘇晚卻像是沒聽到他暴怒的低吼,目光平靜地落回桌上那份需要簽字的文件夾上,語氣依舊公事公辦:“顧總,專利授權補充協(xié)議,麻煩您盡快簽字確認。實驗室那邊還有數(shù)據(jù)等著我處理,就不打擾您……繼續(xù)‘練習’了?!?/p>
她微微頷首,算是告別,轉(zhuǎn)身,步履平穩(wěn)地離開了總裁辦公室。門在她身后輕輕合上,隔絕了里面即將爆發(fā)的風暴。
顧言深站在原地,胸膛劇烈起伏,死死盯著那扇關上的門,仿佛要將它燒穿。辦公室里只剩下他和臉色慘白、不知所措的林秘書。那份需要簽字的文件夾靜靜躺在桌上,像是對他剛才那場拙劣表演最無聲的嘲諷。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紅木辦公桌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震得桌上的咖啡杯都跳了一下。
林秘書嚇得渾身一哆嗦。
“滾出去!”顧言深頭也沒回,聲音冰冷徹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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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霓虹被隔絕在厚重的防輻射窗簾之外,只留下實驗臺上幾盞冷白的無影燈,將蘇晚專注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墻壁上。凌晨兩點的空氣里,只有精密儀器運行發(fā)出的微弱嗡鳴和移液槍清脆的“咔噠”聲,規(guī)律得如同心跳。
蘇晚穿著白大褂,戴著護目鏡,微微俯身,透過顯微鏡觀察著培養(yǎng)皿里的細胞群落。她的側(cè)臉在冷光下顯得有些蒼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卻銳利而專注,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收束在那方寸之間的微觀世界里。
“滴——”
一聲輕微的提示音打破了寧靜。蘇晚直起身,揉了揉有些發(fā)僵的后頸,走到旁邊一臺正在運行數(shù)據(jù)分析的電腦前。屏幕上跳出一個進度框:【深層文件掃描完成】。她握著鼠標的手停頓了片刻,指尖在冰冷的按鍵上摩挲了一下,才緩緩點開那個隱藏極深的加密文件夾。
文件夾名稱很簡單:【Project Aurora(曙光計劃)】。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文獻、復雜的分子結(jié)構(gòu)圖、密密麻麻的實驗數(shù)據(jù)和記錄。她點開一份標注為【靶向治療策略-阿爾茨海默癥】的PDF文檔,長長的滾動條下拉,是無數(shù)個深夜的嘔心瀝血。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張圖表上,那是某種特殊蛋白在患病腦組織中的異常表達數(shù)據(jù)。她看得極慢,極其專注,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某個關鍵節(jié)點的驗證方法。
就在這時——
“砰?。。 ?/p>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猛地炸開!實驗室堅固的鋼化玻璃門被人從外面用極其粗暴的力道狠狠踹開!門板撞在墻壁上又猛地彈回,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狂風裹挾著冰冷的雨水瞬間灌入!吹得實驗臺上的紙張嘩啦作響,幾份輕薄的報告被掀飛起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身濃重的濕冷寒氣,像一頭失控的困獸般闖了進來,沉重的腳步踩在光滑潔凈的地板上,留下一個個清晰的水印。
是顧言深。
他渾身濕透,昂貴的西裝外套像破布一樣貼在身上,頭發(fā)凌亂地滴著水,水珠順著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不斷滾落。臉色是一種駭人的慘白,嘴唇卻緊抿著,透著一股近乎猙獰的緊繃。那雙總是帶著玩味或冰冷的桃花眼,此刻卻赤紅一片,死死地盯著被巨響驚得猛然轉(zhuǎn)身的蘇晚,眼神里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情緒——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被強行壓抑的、搖搖欲墜的……恐慌?
冰冷的雨水順著他額前的發(fā)梢滴落,砸在地板上,聲音在突然死寂的實驗室里格外清晰。他粗重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仿佛一路狂奔而來。他的目光像燒紅的烙鐵,死死釘在蘇晚身上,不,是釘在她身后那臺還亮著屏幕的電腦上。
蘇晚手里還拿著移液槍,護目鏡后的眼睛因為突如其來的巨響和闖入者而微微睜大,帶著一絲被打斷工作的不悅和疑惑。但當她看清來人是顧言深,看清他那副狼狽失控的樣子時,那絲不悅迅速沉淀下去,恢復了慣常的平靜。她放下移液槍,抬手,緩緩摘下了護目鏡。
“顧總?”她的聲音在儀器的嗡鳴聲中響起,平靜無波,仿佛只是實驗室里闖入了一只迷路的動物,“這么晚,有事?”
顧言深沒有回答。他像是根本沒聽見她的問話,所有的感官和意志都被那個亮著的電腦屏幕攫住了。他一步步朝她走來,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踩在泥濘里,水跡在他身后蜿蜒。他繞過實驗臺,帶著一身冰冷的雨水氣息,徑直走到電腦前,目光如同探照燈,死死鎖定在屏幕上那個打開的【Project Aurora】文件夾上。
他看到了那個刺眼的標題:【靶向治療策略-阿爾茨海默癥】。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雨水順著他發(fā)梢、衣角落下的滴答聲,和儀器恒定的嗡鳴在空曠的實驗室里回響。
顧言深猛地轉(zhuǎn)過頭,赤紅的眼睛像瀕死的野獸,死死攫住蘇晚平靜的臉。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摳出來的:
“那個U盤……”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結(jié)劇烈滾動,“……那個你從不離身的銀色U盤……”他抬起濕漉漉的手,指向蘇晚白大褂口袋邊緣露出的一小截銀色金屬,“……是你母親的遺物?”
蘇晚順著他的手指,低頭看了看自己口袋里的U盤。她的指尖輕輕拂過那冰涼的金屬外殼,動作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珍重。再抬頭時,她的眼神依舊清澈平靜,卻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泛起了細微卻清晰的漣漪。
“是。”她回答得干脆,沒有一絲猶豫,也沒有絲毫多余的解釋。
這個簡短肯定的音節(jié),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顧言深緊繃的神經(jīng)上。他高大的身軀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臉上的血色徹底褪盡,只剩下一種死灰般的慘白。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細節(jié)——她深夜實驗室永不熄滅的燈、她眼底揮之不去的疲憊、她對待任何事都近乎苛刻的專注……此刻都串聯(lián)起來,指向一個讓他心臟驟然緊縮、幾乎無法呼吸的答案。
“為什么?”他嘶聲問,聲音破碎不堪,赤紅的眼底翻涌著巨大的痛苦和困惑,“為什么要研究這個?為什么……不告訴我?”最后一句,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質(zhì)問。
蘇晚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眼中翻騰的驚濤駭浪,看著他從未有過的狼狽和失態(tài)。她的目光掠過他濕透的頭發(fā)、慘白的臉、緊握到指節(jié)發(fā)白的拳頭。實驗室冰冷的燈光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脆弱輪廓。
幾秒鐘的沉默,像幾個世紀那么漫長。
然后,蘇晚微微動了一下。她沒有回答他任何問題,只是轉(zhuǎn)身,走向旁邊一張堆滿了文件的實驗臺。她的動作依舊平穩(wěn),沒有絲毫慌亂。她從一疊打印紙下面,抽出一份裝訂好的文件。
她拿著文件,重新走回顧言深面前。那份文件被她平穩(wěn)地遞出,紙張的邊緣幾乎要碰到他濕透的西裝前襟。
“顧總,”她的聲音清晰、平靜,沒有任何波瀾,如同在遞交一份普通的實驗報告,“離婚協(xié)議,我已經(jīng)簽好字了。您隨時可以簽?!?/p>
她的目光坦然地迎著他震驚、痛苦、難以置信的眼神,像是在完成合約最后的、理所當然的步驟。
“一年之期快到了。按照約定,”她頓了頓,補充道,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我該滾了?!?/p>
“離婚協(xié)議”四個字,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顧言深混亂的腦海。
“滾?”他猛地抬起頭,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蘇晚平靜無波的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尖利,“你想滾到哪里去?!”
蘇晚似乎沒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微微蹙了下眉,剛要開口。
顧言深卻像一頭徹底被激怒的雄獅,所有的理智、算計、引以為傲的自控力,在這一刻被那輕飄飄的“滾”字和眼前這份冰冷的協(xié)議徹底撕碎!一股巨大的、滅頂般的恐慌攫住了他,遠比知道她在研究那個課題時更加洶涌猛烈。他不要她走!他不能讓她走!
“砰——!??!”
一聲比踹門時更加狂暴、更加歇斯底里的巨響猛地炸開!
顧言深像瘋了一樣,猛地轉(zhuǎn)過身,目標不是蘇晚,而是實驗室角落那個巨大的、造價不菲的定制海水生態(tài)魚缸!里面幾條形態(tài)優(yōu)雅、價值百萬的稀有觀賞魚正悠閑地游弋著。
他掄起旁邊一把沉重的實木椅子,用盡全身力氣,帶著一種摧毀一切的狂暴,狠狠砸了過去!
“嘩啦——!?。 ?/p>
震耳欲聾的爆裂聲!鋼化玻璃瞬間崩碎成無數(shù)尖銳的碎片,如同炸開的冰晶瀑布,裹挾著咸腥的海水和驚恐逃竄的魚,鋪天蓋地地傾瀉而下!水流混雜著玻璃碴子,瞬間淹沒了地板,漫延開來。
實驗室里昂貴的儀器警報聲凄厲地響起!
蘇晚被這突如其來的瘋狂變故驚得后退一步,護目鏡后的眼睛終于徹底睜大,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末日般的景象。
顧言深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央,渾身濕透,昂貴的西裝上沾滿了水草、玻璃碎片,甚至還有一條垂死掙扎的藍鰭金槍魚在他腳邊徒勞地拍打著尾巴。他手里還拎著那把沾著水漬的椅子,胸膛劇烈起伏,粗重地喘息著,像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搏殺。他猛地抬起頭,水珠順著他凌亂的發(fā)梢瘋狂滴落,赤紅的眼睛穿過飛濺的水霧和刺耳的警報聲,死死地、不管不顧地鎖住蘇晚震驚的臉,嘶吼出聲,聲音沙啞破碎,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瘋狂:
“不離!蘇晚!這婚我不離了!”
他喘著粗氣,手臂用力一揮,將手里沉重的椅子“哐當”一聲扔進水里,濺起更大的水花。他踩著滿地的玻璃碎片和渾濁的海水,一步步朝蘇晚逼近,每一步都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絕。水草纏在他的褲腳,昂貴的皮鞋早已面目全非。
“聽見沒有?”他停在蘇晚面前,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濃烈的海水腥氣和一種破釜沉舟的熾熱氣息。他渾身濕透,狼狽不堪,頭發(fā)凌亂地貼在額頭上,水珠順著高挺的鼻梁滑落,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光芒,死死攫住她?!澳切~……”他喘著氣,聲音低沉而急促,帶著一種荒謬卻又無比認真的宣告,“……太吵了!它們吵到你了!吵到你做實驗了!我把它們都砸了!都砸了!現(xiàn)在……現(xiàn)在家里沒‘第三者’了!”
他語無倫次,像個急于證明自己、害怕被拋棄的孩子,用最笨拙、最瘋狂的方式,試圖抹去一切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障礙。
蘇晚站在原地,冰冷的海水已經(jīng)浸濕了她的鞋襪。她看著眼前這個徹底失控、渾身濕透、站在價值百萬的玻璃碎片和垂死魚群中,對她嘶吼著“家里沒第三者了”的男人。他那張總是寫滿傲慢和冷漠的臉上,此刻只剩下一種近乎天真的、不顧一切的狼狽和……孤注一擲的祈求。
實驗室里凄厲的警報聲還在尖銳地鳴叫著,冰冷的污水漫過腳面。一片狼藉中,蘇晚看著眼前渾身濕透、狼狽得像只落水狗卻偏要強撐兇狠的男人,他赤紅的眼睛里翻滾著孤注一擲的火焰和……一絲掩藏不住的、笨拙的恐慌。
時間仿佛被刺耳的警報聲和腳下污水的寒意凍結(jié)了幾秒。
蘇晚的目光緩緩掃過滿地的玻璃碎片、翻著白肚皮掙扎的昂貴魚尸、報警燈瘋狂閃爍的精密儀器,最后,落回顧言深那張寫滿瘋狂和某種幼稚宣言的臉上。他額前濕透的碎發(fā)還在滴水,昂貴的西裝沾滿水草和魚鱗,昂貴的皮鞋泡在渾濁的污水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諝庵袕浡K男认獭⒉AУ睦滟?,還有他靠近時帶來的那股強烈而混亂的氣息。
然后,她微微抬起了下巴。
“顧言深,”她的聲音不高,甚至比平時還要平靜幾分,卻清晰地穿透了刺耳的警報噪音,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瓷磚上,“你幼稚不幼稚?”
她的視線落在他緊緊攥著、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還在微微顫抖的拳頭上,又緩緩上移,對上他驟然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的眼神。那雙總是盛滿算計或冰冷的桃花眼里,此刻清晰地倒映著她面無表情的臉,還有一絲被這過于直白的評價打得措手不及的茫然。
警報燈的紅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她看著他,語氣平淡得如同在陳述一個實驗結(jié)論:
“砸個魚缸,就想賴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