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陽光如緞,穿過云層灑在蘇家別墅潔白的外墻上,斑駁地映在落地窗前的綠植上。窗外麻雀嘰嘰喳喳,像是知道今天有什么特別的安排。
玄關(guān)前,蘇雨桐半蹲著,細致地為小北整理衣領(lǐng),那是一件卡其色小外套,衣袖被卷得剛好露出手腕。她一邊幫他理順微翹的衣角,一邊抬眸看了眼時間——8:48。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淡藍色的棉質(zhì)襯衫,袖口挽起,白色長褲修飾出干凈利落的線條,看起來隨性又溫柔。她不想穿得太隆重,怕顯得太用力,卻又不甘隨便。
“媽媽,林阿姨什么時候到?”小北的聲音帶著一絲迫不及待,這是他第三次問了,眼睛不停地往窗外望,臉蛋因為期待泛著亮。
“快了,寶貝。”蘇雨桐笑著撫了撫他的頭發(fā),眼底也藏不住柔軟。她低頭替他系好鞋帶,手指卻在他鞋底滑過時,突然停頓了一秒——那是一種奇怪的悸動,就像某個久違的節(jié)奏悄然在心頭敲響。
她也在等。自從上次林鳳儀為她按摩治療后,兩人就維持著節(jié)制卻溫柔的聯(lián)系。白天偶爾一兩條信息,不多,但恰到好處。她總能從那字里行間感受到林鳳儀克制背后不動聲色的關(guān)心。而今天,是她們第一次以“朋友”的名義見面,雖然有小北在場,但她心里,早已將這一天視為約會。
“林阿姨來了!”小北的驚呼將她從思緒中拉回。她順著兒子的目光望去,只見一輛低調(diào)的黑色轎車緩緩駛?cè)胄^(qū),停在白瓷磚鋪就的車道上。
車門打開,林鳳儀走下車。陽光恰好落在她肩頭,那件白襯衫映得她整個人明凈如光。深色的休閑褲勾勒出利落修長的身形,頭發(fā)簡單地束成馬尾,卻顯出一種不動聲色的干練和青春。與她以往的旗袍風(fēng)格判若兩人,但更貼近生活,也更容易讓人心動。
“走!”小北牽著她的手沖下臺階,腳步急切得像是要奔向某種命運的交匯點。
蘇雨桐被牽著走,鞋跟在臺階上發(fā)出輕微的敲擊聲。她刻意放慢腳步,不讓自己看起來太急切,但她知道,自己的心跳比腳步快得多。
“早上好?!绷著P儀站在車旁,唇角微揚,眼神卻若有似無地在蘇雨桐身上停了一拍。
“你們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小北搶答,語氣里帶著一股要飛起來的喜悅,“我們要去看大象、長頸鹿,還有——”
“熊貓、獅子和老虎?!绷著P儀蹲下,與他平視,那雙素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你最想看哪個?”
“都想看!”小北的眼睛發(fā)亮,像極了透明的糖果罐子。他突然伸出小手,毫不猶豫地握住林鳳儀的手,奶聲奶氣地問,“林阿姨,你會陪我們一整天嗎?”
林鳳儀愣了一下,掌心被那只小手包裹時,有種莫名的溫?zé)釓闹讣饴闲念^。她眼神柔了下來,輕聲點頭:“當(dāng)然,一整天?!?/p>
蘇雨桐站在一旁,看著這畫面,心口某處忽然被輕輕地擊中。小北很少這樣主動親近別人,特別是父親離開之后,他比同齡孩子更敏感,也更懂得保護自己。但眼前的林鳳儀,好像有什么魔力,輕而易舉地打開了他的信任。
三人一同上了車,小北坐在后座,安全帶扣好,已經(jīng)開始興致勃勃地說起動物園里的小知識。
“知道長頸鹿的脖子有幾節(jié)骨頭嗎?七節(jié),跟人一樣多!”他說得眉飛色舞。
林鳳儀一邊發(fā)動車子,一邊專注地聽著,還時不時點頭附和:“原來如此,小北的老師一定很棒?!?/p>
“是我自己在百科書上看的。”小北驕傲地揚起下巴。
蘇雨桐坐在副駕,偏頭看著林鳳儀的側(cè)臉——線條利落,神情專注,偶爾微笑一下,連眼尾都跟著柔下來。她忽然明白了,小北不是被“醫(yī)生”打動,而是被“她”這個人。
這時,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蘇雨桐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整張臉迅速收緊。
“怎么了?”林鳳儀察覺到她的身體一僵,語氣溫柔而篤定。
“沒事,工作電話?!碧K雨桐掩飾地按下了拒接。但鈴聲并沒有就此沉默,很快又響了起來。
她咬了咬牙,終究接了,“喂,……今天?不行,我和小北有安排……不,我們約定好的探視時間是下周日!”
電話掛斷了。
她的手還握著手機,關(guān)節(jié)泛白。小北湊過來,小聲問:“媽媽,是爸爸又在吵架嗎?”
蘇雨桐閉了閉眼,緩了緩呼吸,強笑著搖頭:“不是。他只是臨時想見你。但我們說好了今天要去動物園,對吧?”
小北點點頭,卻沒再多話,整個人安靜了下來。
林鳳儀將車緩緩?fù)T诼愤?,?cè)頭看著她,聲音低下來:“要不要我送你們回去?”
“不?!碧K雨桐轉(zhuǎn)頭,眼神里壓抑著復(fù)雜情緒,“他不能總是想見就見,更不能打亂我和小北的生活?!?/p>
林鳳儀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重新啟動車子。
一路上,小北靠在窗邊看風(fēng)景,不再像之前那樣興奮。車廂內(nèi)一時安靜得只有引擎聲。
“要不要放點音樂?”林鳳儀輕聲問。
“好?!碧K雨桐幾乎是松了一口氣地回答。
車載音響緩緩流淌出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鋼琴的音符溫柔纏綿,如同將三人包裹在一場無聲的撫慰中。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毙”焙鋈怀雎暎Z氣輕快了些。
“你認識?”林鳳儀轉(zhuǎn)頭看他。
“老師教過我,說這首歌像是在月光下思念重要的人?!毙”秉c頭,神情認真。
林鳳儀輕輕一笑,“解釋得很好?!?/p>
然后,小北突然問:“林阿姨,你有重要的人嗎?”
林鳳儀微怔,視線透過后視鏡,不自覺地落在副駕的蘇雨桐身上,淡淡道:“有。每個人都有?!?/p>
“那你會為他彈這首曲子嗎?”小北又問。
“如果有機會……我會。”她輕聲說。
蘇雨桐聽著,眼角輕輕抽動了一下,目光也落向窗外。但嘴角卻揚起一絲克制不住的弧度。
空氣像是忽然變得柔軟了,那種不動聲色下涌動的情感,如同水面下的暗流,悄無聲息,卻愈演愈烈。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抵達動物園,車窗外隱隱可見檢票口人群時,蘇雨桐的手機突兀地震動了一下。
她本能地拿起手機,低頭看了一眼。屏幕上只有一條簡短的信息,卻像一把冰冷的刀,毫無預(yù)警地刺進她心口:
【我已經(jīng)向法院提出申請,要求重新評估小北的撫養(yǎng)權(quán)。你的工作太忙,無暇照顧孩子,我認為小北應(yīng)該跟我生活。律師函明天會送到?!w明】
她的手指僵在屏幕上,指節(jié)發(fā)白,整個人像被突然抽空了氧氣,瞳孔驟然收緊,連眼睫都輕輕顫抖了一下。
車內(nèi)的空氣瞬間凝固。
她努力維持著手臂的平穩(wěn),卻還是沒能控制住——手機從掌心脫落,砰的一聲掉在膝蓋上,再滑落到車墊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林鳳儀察覺得極快,側(cè)頭看她:“蘇雨桐?”她的聲音壓低,卻帶著不容忽視的關(guān)切,“你臉色很差,發(fā)生什么事了?”
蘇雨桐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臉幾乎瞬間失了血色,嘴唇緊抿,像是在極力咬住即將沖出口的話。她緩慢地搖頭,勉強把聲音壓回喉嚨里,“沒事?!?/p>
那兩個字吐出來時,聲音幾乎虛弱得像一陣風(fēng),隨時可能崩塌。
她的視線閃爍了一瞬,快速往后座瞥了一眼——小北正貼著窗,興奮地看著動物園的門口,臉貼在玻璃上,指著遠處的小火車,“媽媽你看!有游園車!”
蘇雨桐強撐著扯出一絲微笑,眼角卻已經(jīng)泛起酸意。她不想讓小北察覺,哪怕一絲不對勁。
林鳳儀沉默了一秒,眼神瞬間變得沉靜而深。她看著蘇雨桐微微顫抖的手指,喉嚨輕動,卻沒立即追問,而是做了個決定。
她靠邊緩緩將車停下,動作安靜克制,車內(nèi)卻因為她收緊的指節(jié),悄然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張感。
“蘇雨桐,”她低聲喚了一句,像是在給予某種空間,“我一直都在?!?/p>
蘇雨桐的頭垂得很低,長發(fā)垂落,遮住了大半張臉。但她肩膀緊繃的曲線和手指死死攥住安全帶的動作,都在出賣她。
“他發(fā)信息說,要重新申請小北的撫養(yǎng)權(quán)?!彼K于開口,聲音低得像是從胸腔里硬生生擠出來的,“說我工作太忙,沒有精力照顧孩子……他說律師函明天送到?!?/p>
林鳳儀的心陡然收緊。
她不急著回應(yīng),而是緩緩伸出手,輕輕覆在蘇雨桐緊握著安全帶的手上,掌心傳來一陣微微的顫抖。她沒立刻勸,也沒否定,只是用掌心的溫度,緩緩包住她冷得發(fā)僵的指尖。
“你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她的聲音輕,卻極穩(wěn),“就算他拿出再多所謂的‘證據(jù)’,也改變不了小北對你的信任?!?/p>
蘇雨桐指尖動了動,卻沒有掙開那只手。
她低聲道:“可法院不會看這些,他們只看外在條件、工作時間、經(jīng)濟穩(wěn)定性……而他,最擅長在這些表面上做文章?!?/p>
她的眼眶已經(jīng)泛紅,但她死死撐著,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林鳳儀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嘆息了一聲,那一聲像是疊了許多過往的無奈和心疼。她另一只手從檔位旁拿起紙巾遞過去,動作自然得仿佛已經(jīng)無數(shù)次為她做過一樣。
“他知道你今天會帶小北出來,所以故意選這個時間點,想要打亂你的情緒?!彼Z氣平靜,卻精準地道出了趙明的意圖,“不管是為了爭奪,還是為了摧毀你的生活,這從來不是一個合格的爸爸做的事?!?/p>
蘇雨桐喉嚨一緊,指尖輕顫。她微微偏頭,朝后座看了一眼。
小北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車子停下了,“怎么不走了?是不是堵車啦?”他開心地把臉貼近林鳳儀的座椅背,還一臉憧憬地說,“等下我要第一個去看長頸鹿!”
“沒有哦,”林鳳儀迅速回頭朝他笑了笑,聲音輕柔,“媽媽剛好在看路線?!?/p>
“那快一點嘛!”小北笑著催促,然后又繼續(xù)盯著動物園門口的售票處看,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
蘇雨桐看著小北,嘴唇咬得更緊了,眼中的淚水在打轉(zhuǎn),卻依然倔強地沒有掉下來。
她輕聲開口:“我不想讓他看到我慌亂?!?/p>
林鳳儀的眼神在她側(cè)臉上停了幾秒,然后緩緩說道:“你也不必一個人扛?!?/p>
她沒有說“我會幫你”,但那只仍然握住她的手,掌心溫?zé)?,力道堅定,已?jīng)替她說了所有她此刻想聽到的話。
車窗外,陽光依舊耀眼。
而車窗內(nèi),兩個女人之間,那些說不出口的情緒,正像陽光落進水面,波瀾暗生。